王鹏早在庄子没挂牌的时候就看上这里了。按他现代人的思维,整个镇子最好的房产就是这一处。
乘坐类似公交车的摆渡船到达该处,2文一人的费用在这时代能买两个馒头了,不算便宜,也不能算贵。七八里地的水路,绝大多数老百姓是不舍得花这钱的。这类船家主要也不是靠载人吃饭,大部分时间是靠东西两个坊市的商铺周转货物讨生活,时不时的还能在河里寻摸点河鲜,因此算个收入不错的好活计。但这是需要在大名鼎鼎的漕帮挂名的,一般人进不来这行当。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不管哪个世界都喜欢拉帮结派。王鹏一路跟船老大闲聊,轻易获知了不少信息。许是看他们两个小娃娃,并不如何防备。知晓二人是同福客栈的人,临走时还指着船头那块显眼的木牌告诉王鹏,这是本地漕帮的标志,回去要是还坐船,记得认准了。一个男童加一个半大的小姑娘单独出门,还都长这么水灵,保不齐外地的黄鱼船会起什么歪心思。
车船店脚牙,虽是分属5个行当,却是被统归为一类人的,也是大多江湖散客的身份,船老大也是看在这份儿上才提的醒,不然他们这种见惯了下九流手段的老油条可不会多嘴。王鹏学了几天武功后稍稍膨胀的心思好似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几个月的安逸生活让他差点忘了这是在古代,是一个野外杀人埋了后九成九成为悬案的古代。
心头懊恼自作主张跑的太远。佟湘玉可是很明确的跟他说,在附近寻摸房子的。那一片他都混熟了,等闲不会出事儿。
算了,来都来了!
王鹏拉着郭蓉蓉的小手,朝着已经出现在视野中的白墙黛瓦走去。两座气派的石狮子,气派的朱漆大门,上方匾额写着沈府二字。
所谓门匾带着府,不是大官就是富。说明自称某府的房子必须是有官身或者功名的,普通老百姓只能自称某宅。富商通常有钱后会找当地衙门捐一个员外郎的身份,这样就能少很多限制,能挂某府的牌匾了,也是老百姓称呼地主通常会叫他们员外老爷的原因。在大玄,所谓员外简单理解就是官员之外,只是个名誉称号,没有任何职权,顶多是涉及到全镇大事的时候,官老爷会召集这些人作为代表共同商议,类似乡绅和人大代表之类的角色。
走近后王鹏发现旁边小门居然开着,被大树挡住的一台青黑色大轿显露出来,旁边站着个有点眼熟的小厮,在无聊的打哈欠。小厮也看见他们了,但见是两个娃娃,大的也顶多及笄,想着是附近人家出来玩儿的,便没搭理。
不是说这房子已经挂在牙行好久了嘛?平时除了牙行安排的洒扫大婶,应该不会有人才对。难道是有人也相中了,正在查勘?王鹏想到这里,心下不免有点焦急。早知道早点下手了,2600两银子无非就260两黄金,第一笔分红就绰绰有余。现在看来,搞不好得加价了。
这宅子形状是个大概100乘60的不规则长方形,约有9亩上下,按王鹏打听到的规制,建造的主人应该是个三品大员,妥妥的大玄高官。要知道,郭富身为缉捕司司长,才是从三品,如果不是职权特殊,是没有权力直接面圣的。
“这位小哥有礼了,听说这宅子已经挂牌待售,您这是和主家一起来勘验嘛?”王鹏对小厮抱了抱拳,直截了当的询问,对于仆人没必要多绕弯子。
“不……不是!你个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嘛?”小厮刚打完哈欠,继续神游天外,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一跳,见是刚刚过来的小孩,顿时不耐烦。
“在下也有意这栋宅子,小哥跟我说说方便透露的情况呗。”王鹏对他的不耐烦根本不当回事,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他前世体会过不知道多少次,很熟练的悄悄递过去2钱银子。小厮接的也熟练,手腕翻转间根本不露半点破绽,银子已经消失在手中。
“这宅子的主人是我家公子的恩师,近日到附近访友,因此回来住几天。”
听闻是主人在家,不是来跟他抢房子的,王鹏顿时不急了,正好撇开中间商赚差价,直接谈价说不定还能便宜点,“那劳烦小哥通报,就说有人相中了这宅子,想拜访详谈。”
小厮面露狐疑的看着眼前10岁模样的小孩,行为举止的确不凡,应该不是普通人家小孩,可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掏出几千两银子的主儿。
王鹏无奈,又递过去2钱银子。小厮立刻堆着笑进去了,代为传话本就是他的职责,虽然传话的对象看似不靠谱,但越不靠谱就越可能有重要事,毕竟没谁敢吃饱了撑的戏弄三品大员,即使这个大员已经退休了也不行。
正堂中,沈老爷正在接待府城某位过去的下属。听到小厮传话,大感新奇,买卖房屋可是安家立业的大事,况且是他这三品规制的园子,普通人想都不敢想,如今却有10岁孩童带着个小姑娘上门说要买,怎能不让他感觉新奇。
“小子王鹏,见过沈老爷。”王鹏对着坐在主位上的六七十岁左右老者作揖行礼,同时也对分坐两边的一老一少抱了抱拳。
沈老爷上下打量一番二人,也不请他们入座,直接问道:“老夫离开千金镇虽有30余载,却时常会回来这边省亲访友,为何从未听说过王家。”
这声音,不是当初打扰了李大嘴表白的那个老头嘛!
“小子背后没有家族。”
“哦?那你是代何人而来?”
“代表自己。”
“这倒是奇了。你可知这园子作价几何?”
“打听过,牙行那边说是2600两。”王鹏大大方方的回应一系列问题,他也知道自己这小身板的确很难让人信服,干脆开口道:“若是相看满意,订立契书后,当场付款。”
“你家大人呢?这么大的事儿,你家大人放心让你一个人操持?”
王鹏也是听出弦外之音了,这老头根本不信自己一个小孩有能力买这种大宅子,不问出身后的人,怕是要赶人了。想来也是,别说这老头不信,他自己前世今生两辈子也没听说过,只能拿出提前想好的腹稿,借郭家这张虎皮用用,身为缉捕世家,官面上应该有些名声才对。至于佟湘玉,身为一家小客栈掌柜,买这种宅子与身份不符。
“唉。这本是长辈对小子的考验。小子实想靠自己完成这桩买卖的。”王鹏故意叹气道。
“哈哈,心气可佳。不过,此桩交易涉及数千两,太过巨额,还是要你家大人出面才好。”
“实非小子不肯,而是有两个原因,一是长辈不在本地,二是小子想提前完成此间交易,待长辈归来,好给他们个惊喜。”
“这样!你说说看长辈是何许人也,老夫说不定认识。”
“缉捕司,郭家。”
沈老爷闻言一愣,抚着山羊胡的手也顿住了,只是打量王鹏,没有继续开口,反而旁边的青年开口了。
“据我所知,郭家家主只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而且你姓王非郭,可是郭王氏家中后人?”这青年是沈老爷,沈崇格的关门弟子,“在下彭明举,字弘德,见过王小兄弟。”客气的自我介绍,抱拳作揖。
确定了!难怪门口的小厮看着眼熟,这就是当日打扰了李大嘴好事的那三人。
彭家在玄京只是个稍有家资的小门第,但也对玄京场面上的家族人物一清二楚,怕的就是不小心招惹上不该招惹的。
郭王氏?是指郭夫人吧,好像听丫头提起过,她娘叫王蓉。嘿!之前都没注意,难怪丈母娘一开始就对我挺和善,原来根子在这儿。王鹏念头一闪而过,对着青年抱拳还礼道。
“彭公子当面,小子有礼了。在下身边这位姑娘,就是你口中的郭家嫡女。”
沈崇格和彭明举对视一眼,皆是惊奇,郭家嫡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跟一个男子跑来买宅子,虽然这男子看似年纪尚小,却也不合常理。莫非这小子在骗人?
“请恕弘德冒昧,能否请郭小姐出示信物。”
大玄的家族子弟出门,通常会随身携带家族信物,类似现代的名片和私章,以便取信于人,当初也是因为有这个,佟湘玉才直接信了郭蓉蓉的话,没有扭送官府,不然以她的性子,管你是不是楚楚动人的小美女,不赔钱就法办。
王鹏接过郭蓉蓉手中刻着郭字的玉佩,转手递给彭明举。只是随手翻了两下,就朝沈崇格点了点头。
“没想到竟是郭家大小姐到来,老夫失礼了。”
“沈大人客气了,小女子只是陪同前来,一切由夫……由王鹏做主。”郭蓉蓉鲜少经历这类场合,差点说漏嘴。
在座的都是何等样人,最差的彭明举也早早考取秀才,更别说两个老人浸营官场多年,心眼子比莲藕还多。立马从郭蓉蓉的态度和口误上察觉了王鹏的身份。忍不住再次打量起来。郭家嫡女在玄京城中可是一等一的香饽饽,不知多少豪门大族公子觊觎,没想到便宜了这么个低龄稚童,莫非这王鹏身后有什么大背景不成?可他为什么偏偏用郭家的名头,不用自己的?
“如此,倒是老夫显得过于小心了,不如由老夫带二位参观一下如何?”
“不敢劳烦沈大人,随意差使个仆人带着逛逛即可。”
“老师,不如由我带王小兄弟导览一番吧。”
“也好,你们自去,弘德顺便吩咐厨房多备几个菜,午间二位留下用个便饭,咱们席间再谈。”
王鹏当然不会推辞,要是能今天直接敲定,那再好不过了。
第一次真正进入园子内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大池塘,池塘边围着一圈廊道,靠北侧有个观景亭,能将整天的阳光尽数收入。一路走走停停,王鹏发现这边的格局有种既视感。整体9亩左右的占地,多半都是景观,真正的屋子面积估计在2000平上下,包括正门堂屋在内,还有3个独立小院,另有一间厨房,一间库房,一间仆役房,总共12间。
再次回到中庭风水池,看着亭子上匾额,‘月到风来亭’,王鹏久久不语,他想起来了,前世到苏州旅游,到过网师园,与这里的格局极其相似,庭院中间的水池好像叫彩霞池,边上有个亭子,就叫月到风来亭。这让他恍惚间有种时空交错的感觉,心绪不宁。
“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一般清意味,料得少人知。好名字!沈大人不愧为当世大儒,品性高洁。”王鹏淡淡装逼,用以掩饰内心的复杂念头。
旁边的彭明举看王鹏对着亭子发呆,还以为他在感叹园内风景之美,只是静静陪着,没想到突然听到这么一首佳作,他仔细回想,发现想不起来以前听闻过此等佳句,而且与老师亲自取的亭名如此契合,莫非是老师年轻时所做?可老师的作品,他全部拜读过,肯定没有这首诗。莫非是眼前这小小少年临时创作?想到此节,他暗暗吸口气,忍不住开口询问。
“好诗!此等佳作,在下却未曾听闻,可是王小兄弟有感而发?”
王鹏对他笑笑,没有回话,径直往堂屋走去。郭蓉蓉满眼崇拜的看着身前背影,只觉王鹏突然变的好高大。
彭明举见他未答,倒也不恼,显然是个脾气好的,只觉得心下痒痒,打算等会儿请教下恩师。
回到堂屋时,那名路人甲老者已经走了,只有沈崇格在独自喝茶。
“王小友感觉如何?”沈崇格笑呵呵的问。
“不敢当沈大人称友,我与弘德兄平辈论交,沈大人应是小子长辈。”王鹏听到眼前老者的称呼,赶紧作揖行礼推辞。开玩笑!古代的长者跟你调侃几句,是他们平易近人,你要应了,就是不知好歹了。这位可跟胡家的胡青山不一样,说难听点,胡家有了糖霜产业后,才勉强够资格给沈崇格提鞋的。
“呵呵,那就叫一声世伯吧。”
“沈世伯。”王鹏乖乖的再次作揖行礼,而且一躬到底。没办法,谁叫他年纪小。
“好!好孩子!”沈崇格竟然亲自过来扶起他,末了还拉着他安置在自己身边主位上,吩咐丫鬟上茶。
王鹏被他的操作搞懵了。刚刚还一副查户口的样子,连个座位都没有。这会儿咋这么热情?
殊不知,刚刚离开的路人甲老者是府城高官,对于两月前郭氏夫妇亲来千金镇,又指使本地缉捕司闹的鸡飞狗跳的事情一清二楚。稍稍提示几句,再联想到王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郭家女婿,很容易猜到当初郭富大动干戈的原因。只能说,人老成精,官场上的老油条更是精中之精。
“贤侄看过园子后,可还满意?”沈崇格说着亲自给他添茶,惊的王鹏赶忙站起来恭敬接过。内心腹诽,这老头这么客气,不会是怕我还价吧。
“幽曲深闭,精巧雅致,不类凡俗,我甚是喜欢。”王鹏有心杀价,也不敢昧着良心挑刺。
“不错不错。老夫当年可是花了大心思在这园子上的,若不是打算聚拢族亲颐养天年,否则万不会发卖。”
王鹏听明白了,这老头打算在老家打造个沈氏宗族,单开族谱续脉,需要大笔银钱。这倒说的过去,别说古代了。现代炎黄子孙面对单开族谱的诱惑,也是趋之若鹜,花钱是小事,拼命都行。
这就不好办了啊!虽说在商言商,可老人家是想分支续脉,这在古代是头等大事,这时候杀价等于不给面子,不看好他这一支沈氏的未来,相当于暗戳戳骂他绝后。这下不买都不行了,还要主动加价买!这个老狐狸……王鹏觉得自己太嫩了,轻松被拿捏,暗自咬牙却又无可奈何。
等等!这么好位置的园子,几个月无人问津,不会是全打听清楚了,不敢下手吧?千金镇的大户人家虽然不比玄京,可毕竟是交通要道,能拿出几千两的大户少说几十家。好家伙!谁再说古人傻,我直接大耳光子抽他。只有我这个傻子,自己跳坑里挨宰啊!
王鹏思虑再三,眼角微微抽动,拿出看家本事,一脸天真无辜状的说:“世伯打算卖了宅子养老啊!那2600两怎么够,小侄愿出3000两。”
老东西倚老卖老,就不要怪我以小欺大了。400两就当交学费了。
沈崇格闻言,端茶杯的手顿了顿,一时间也摸不透王鹏到底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按理说这般大的孩子,应该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可又主动加价了,却只加了400两。难道在小家伙心里,我沈崇格,三品大员,当世大儒的名头就值400两?
“老师!老师!”彭明举兴奋的快步走进堂屋,刚露头就大声呼喊。
“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沈崇格皱眉训斥。
彭明举瞬间定格,放缓动作,四平八稳的迈步过来,作揖道:“老师,弘德有事相询。”
“说吧。”沈崇格正好不知怎么回应王鹏的报价,干脆岔开话题,对弟子的突然闯入,内心还带着点小满意。
“老师可曾听过一首诗。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一般清意味,料得少人知。”
沈崇格抚着山羊胡的手微微用力,飘落几根白须,顾不上下颚处的刺痛,回忆良久,终究是摇头。
“这等佳作,与为师取名的月到风来亭相得益彰,如若听闻,定不会忘,却不知你从何处得来,此人实乃为师知己啊!”沈崇格叹息。
彭明举得到老师确认,转头火热的看向王鹏,一时间没有回话。沈崇格跟着徒弟的视线,也看向王鹏,被两个人看的不好意思,王鹏小声道:“适才有感而发,世伯喜欢就好。”
王鹏心虚的一批,这是当年在网师园旅游的时候看到的,没想到点灵成功后,意外提前觉醒神识内视,前世的记忆也逐渐清晰,当年随意撇过的诗句触景生情下自动蹦了出来,他只是顺便装个逼。
“王兄大才,切莫妄自菲薄。”彭明举俨然一副看到明星的架势,也不叫王小兄弟了,直接称兄。
“贤侄之才,令老夫叹为观止啊!不知可有诗名?”
“清夜吟。”
“好名字!名好,诗更好,说是写进了老夫心坎也不为过。走!今日破例,午时开杯,恰好购得几瓶仙人醉,贤侄定要陪老夫痛饮一番。哈哈!”沈崇格大笑着走向偏厅。
郭蓉蓉欲言又止,她怕王鹏又跟上次河边一样喝醉。照顾他倒没什么,主要怕王鹏语出惊人,她可是当时的亲历者,虽不像她娘那样感触深刻,但也知道王鹏当时说的话、念的诗有多么惊世骇俗,万一被抓住把柄就完了。
可多年的教育让她在这种场合无法开口,大玄没有‘夫为妻纲’的教条,但也有类似的说法。至少夫妻在外,妻子不能落了自家男人的面子,有事儿也是回家关起门来再说。
大不了等会儿情况不对,直接点他哑穴,郭蓉蓉暗自跺脚。
“郭小姐,本当由老夫府内女眷接待你,可这次访友只带了弟子,倒是唐突了。”沈崇格一大把年纪了,却是先行举杯向郭蓉蓉至歉,实在是席间坐次有点于礼不合。但也只能这样安排,总不能让堂堂郭家嫡女,去跟丫鬟同桌而食吧,那就是羞辱了。好在二人年纪尚幼,加之疑似婚约在身,长辈宴请同桌而坐也无甚大碍。
“沈大人客气,小女子客随主便。”
“叫什么沈大人,王鹏小子可叫我世伯。”沈崇格笑眯眯的调侃。
“沈世伯……”郭蓉蓉再傻也听出了老头的意思,低声害羞的叫了一声。
“好!好!我与乃父昔日同朝为官,交往不深,但内心是极佩服他的,今日见得你们小两口,心中欢喜,咱们满饮此杯。”说着又第二杯下肚。
“老师,这酒太烈,您吃口菜,莫喝这么急。”彭明举连忙劝菜,桌上用的二钱瓷杯本是此界喝黄酒用的,对于仙人醉来说有点大了。
王鹏陪着干了一个,这点量对他来说刚好。
沈崇格见此,又是大声叫好,仙人醉虽美,烈也是真烈,小小少年可以面不改色干掉二钱,可见定非首次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