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瑶筝是在欣喜与满足中入睡的,醒来却满脸泪痕,枕侧湿了一片,长睫挂着晶莹,视野里都是伴着水光的朦胧迷幻。
她失神了好一会儿,眨眨眼,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伸手从床头柜上拿了眼镜戴上,视线陡然清晰。
转头,身侧没人,再一转头,原来钟韵正坐在飘窗上,静静望着窗外。
窗帘被拉开了半片,淡金色的阳光透窗而入,照在窗前瘦削的人身上,似乎整个人都剔透起来,也将房间里的一切都染上一层温暖之色。
这般娴静美好的画面,与李瑶筝睁眼前所目及的惨状天差地别。
饶是李瑶筝作为外科医生日常见血腥,面对梦中那么骇人的情形,她也委实做不到一丝淡定从容。
遍地断肢碎骨,血流成河,每一步都走在不知是谁人的血肉残躯上。
李瑶筝一度怀疑自己误入某处被连番轰炸过的战场,但又少了轰炸带来的焦黑。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新鲜的殷红色。
天地间,唯有一人静立,身影颀长,披头散发,浑身浴血。
李瑶筝几乎一瞬间就认出,那人是钟韵。
与此同时,那人回过头来,沾满血污的脸上似乎带着残留的笑意,眸中却是万念俱灰。
只要一想起那个画面,李瑶筝就感觉胸闷心痛。
酸胀的眼窝再度湿润。
身子稍动,一缕阳光恰巧掠过钟韵的耳侧,落入李瑶筝的眼中。
骤然的光线刺得李瑶筝眯了下眼,便有一滴泪顺势滑落。
李瑶筝抬手拭去眼泪,窸窣的声音引得钟韵回望。
见她醒了,钟韵关切道:“还好吗?你睡得不是很安稳。”
心口的痛意倏然被打散。
李瑶筝一下子清醒过来,一个梦而已,明明钟韵好端端在她眼前,她却为虚幻的梦心痛难过。
她刚要开口,却又因目之所及失了神。
明媚的阳光将钟韵的耳朵照得红通通的,发出温润的光,耳垂处更像是戴了一枚耀眼的钻石耳坠。
李瑶筝想,这人从不戴饰品,更没见她化过妆。
如果她打扮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一定很漂亮吧。
又想到那条躺在宿舍柜子里的项链,真想知道钟韵戴起来是什么样的。
李瑶筝不回应,钟韵几步来到床侧,俯身探手摸她的额头,“怎么?身体不舒服吗?”
摸了额头还不够,钟韵不确信,又低下头去,与李瑶筝额头相抵。
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两人咫尺相对,呼吸都搅在一块,李瑶筝一时觉得热意翻涌,她强忍情绪,解释道:“没有不舒服,刚睡醒,有点懵。”
“这样啊,”钟韵放下心来,打消了去拿体温计的想法,起身看着李瑶筝,轻笑,“那起床吧,我点了早餐,一会儿送过来。”
李瑶筝抿唇,眼睛一眨未眨地看着钟韵。
不化妆的人肤质细嫩紧实,白皙的皮肤下透着健康的血色。
看得李瑶筝手痒,想要上手感受一下。
“阿嚏!”
李瑶筝刚伸出手,就迅速捂上了自己的口鼻。
“阿嚏!阿嚏!”
钟韵立马抽了两张纸巾给她,“还是感冒了?”
李瑶筝顾不得回答,接过纸巾,又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钟韵敛眉:“要不今天请假吧?在这休息一天。”
李瑶筝摇头,她昨天已经请假了,不好连续请假,虽然她这会儿明显感觉自己打了几个喷嚏之后,鼻子堵塞了,嗓子也疼起来。
小兔子打完喷嚏,鼻尖泛红,眸中盛满泪花,惨兮兮却一脸坚持。
“好吧,吃完早餐我送你去上班。”钟韵无奈,揉了揉她的发,随即起身出去,带上了门。
李瑶筝只以为贴心的钟韵特地出去留她一个人换衣服,殊不知,钟韵关上门,脸色一变。
“你是说,她在吸收我的法力?”
昨晚钟韵睡得很好,没梦游,甚至连梦都没做,她本该庆幸自己拥有一夜好眠,但她意识到有一件事被她忽略了——似乎每次与李瑶筝同床入睡,钟韵都不会做梦,且每次都睡得不错。
这事如果被詹思思知道,她一定会用她那颗刷剧无数的脑袋思考得出一个结论,李瑶筝是钟韵的真命天女,真爱可以治愈一切,包括梦魇和梦游。
钟韵当然确信李瑶筝是她的挚爱,但她还没恋爱脑到这个地步,简单粗暴用爱来解释一切。
某种程度上,那又何尝不是一种对爱的亵渎。
落到现实,按照常识理解,钟韵是有可能因为李瑶筝在身边而感到身心愉悦,进而睡得好,但这放在有着二十几年梦魇经历的钟韵身上,说不通。
钟韵将疑问诉诸竹九,起初竹九也想不明白原因,直到刚刚李瑶筝醒来,竹九偶然从李瑶筝身上感受到一丝钟韵的法力。
虽说竹九现在法力微弱,但她对法力的感知力极为敏锐,而且对于钟韵的法力,竹九再熟悉不过,完全不会认错。
“似乎是那次你对李瑶筝使用法力,帮助其加速伤口愈合之后,李瑶筝的身体就开始主动吸取你的法力了。”
“不光是同床,只要你和她共处一室,她就无时无刻不在吸取你的法力,只不过吸取的速度很慢,吸取的量也很少,远远不够使用的程度,而且她不自知,你也没有察觉,甚至连都我无法轻易发现。”
“至于梦魇,如果我猜的没错,她醒来之前,应该是一直在做梦,法力的流动,将本来由你承受的梦魇也一同携带转移到了她那里。这一点,不难发现,她应该也有所怀疑,每次与你同床,她都会做梦,不过梦魇在她那里,未必次次都是骇人的噩梦。”
“这么看来,你俩以后在一起,每晚同床,你就都能睡个好觉了,只是辛苦她替你做梦。”
竹九一番解释,悠哉地飘到沙发上,眼瞧着钟韵沉默不语,开窗点了一根烟。
两分钟后,烟蒂熄灭。
“只有她能吸取我的法力,还是我施法过的人,但凡与我见面,都会吸取我的法力?”钟韵问。
“当然只有她,”竹九不假思索道,“接受你的法力之后,不仅没有被反噬,还被你的法力蕴养体魄,我很确定,这世上除了她,没有第二人能够如此。”
这时,卧室门被打开,李瑶筝换好衣服出来。
钟韵回眸,两人对视,李瑶筝笑,钟韵也勾起嘴角。
竹九却听到钟韵意念传来的声音。
“只怕,是祸非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