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瑶筝的母亲柳栎萍曾是余城二中的语文老师,而李锐君曾是余城炼钢厂车间工人兼司机。
李家作为普通的双职工家庭,生活算不上多富裕,但曾经也是幸福温馨的一家。
李瑶筝两岁的时候,改革浪潮掀起,李锐君被迫下岗,到处找工作。
只有初中文化的李锐君处处碰壁,后来还是柳栎萍托娘家亲戚找关系,给李锐君在余城二中找了个门卫保安的工作。
夫妻俩在同一个单位工作,每天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对于感情融洽的两人来说,也是好事。
李锐君每日守在校门口,工资不高,但胜在清闲。
人一清闲,就总爱胡思乱想。
当保安没几天,李锐君就发现,总有男老师与柳栎萍说说笑笑。
他本就比柳栎萍大了七岁,干体力活出身的粗人从不注重自己的形象,三十岁的人,活像四十多。
以前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但眼前有了对比,也就有了情绪。
男人的自尊心让他自卑,自卑的结果就是疑神疑鬼。
他怀疑柳栎萍出轨,包括他这份工作,可能都是柳栎萍用不干净的手段换来的。
一天休班,李锐君跟朋友一起喝了点酒,晚上跑到学校门口去接柳栎萍下班,正巧赶上下雨,他眼见一位男老师脱了外套要给柳栎萍遮雨,柳栎萍刚摆手拒绝,李锐君就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拳打倒了男老师。
这件事的后果就是,男老师被打伤住院,柳栎萍赔了不少医药费,李锐君被抓进派出所,工作也丢了。
这事在学校影响恶劣,柳栎萍不得已调岗,从初中调去了小学。
偏偏李锐君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他满脑子都认为柳栎萍一定给他戴了不知多少顶绿帽子,心中怨气无处发泄,他开始酗酒,然后动手打柳栎萍。
家暴和出轨一样,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从一个推搡、一个耳光,到拳脚相向,肆意妄为,李锐君找到了所有情绪的宣泄方式。
即便柳栎萍怀了他的孩子,他也照打不误,生生把孩子打掉了,他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打掉了柳栎萍在外头搞出来的小野种,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活该。
柳栎萍不是没求助过,但亲戚朋友都劝和不劝分,就连她的亲妈亲哥都说,为了孩子忍一忍吧,女人一旦离了婚,往后的路都要被人戳脊梁骨,家里人的名声也要受连累。
何况,李锐君不止一次放话,如果她敢离婚,他就杀她全家。
李锐君是个浑人,愚昧无知,莽撞冲动,蛮不讲理,那种不计后果的事,柳栎萍相信他干得出来。
可不离婚,她就要忍受三不五时的毒打。
柳栎萍也报过警,但都被视作见怪不怪的民事纠纷,说教几句,用一个“都是一家人”就给打发了,回去之后,被激怒的李锐君,还会展开新一轮的毒打。
李瑶筝小的时候,李锐君只打柳栎萍,小小的李瑶筝被吓得大哭,他听见了,随手就把孩子丢进衣柜里,隔绝声音。
后来李瑶筝上了小学,他的施暴对象就增加了一个亲生女儿。
柳栎萍哪里肯任他虐待女儿,一边哭着骂他畜生,一边将女儿护在怀里,自己扛下所有毒打。
但柳栎萍是要上班的,总有她还没下班,孩子放学被李锐君接回家,父女俩单独相处的时候。
孩子小,李锐君十分注意拿捏分寸,专挑隐秘的部位下手,比如掐大腿内侧,剥掉裤子打屁股。
起初邻居听见孩子哭喊还会过来询问,他顶着教育孩子的名头理直气壮,次数多了,邻居们习以为常,便没人再发善心去管别人家屋里的事。
地狱般的日子持续了十六年,柳栎萍一个人上班,养大李瑶筝,也养了李锐君十六年。
八年前,李瑶筝考上了邻省的理工大学。
开学报到前夕,柳栎萍送李瑶筝坐上了开往邻省省会的火车。
当晚入夜,柳栎萍跳江自杀。
她在女儿的行李箱里放了一封遗书和一张用女儿的名字开户的银行卡,卡里是柳栎萍这十六年来咬紧牙关偷偷攒下的十二万。
柳栎萍的遗书里写得清楚,她的女儿长大了,自己展翅高飞吧,走了就别再回来,而她自己,这辈子深陷泥潭,唯一的解脱就是死亡。
然而她死了,李瑶筝的噩梦并没有就此终止。
李瑶筝刚开学就请假回家处理柳栎萍的后事,之后她就被李锐君强行关在家里,不许回学校。
李瑶筝不得已,与李锐君再三哀求,辍了学,回高中复读。
复读的这一年,已经成年的李瑶筝一边打零工一边上学,勉强养活自己和李锐君。
生活再苦,李瑶筝都没动过柳栎萍留给她的那张卡里的钱——那是她亡母的血汗钱,她不想花在李锐君身上哪怕一分钱。
而且一旦李锐君发现了这笔钱,不仅钱不保,她也会被变本加厉地施暴。
这一年里,没了柳栎萍以后的生活水平直线下降,李锐君却半点没有找工作赚钱养家的心思。
他还发现一件事,他不能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地打骂女儿,因为女儿受伤少打一天工,他就要少喝一天酒,少吃一顿肉。
在这份心思的作用下,李瑶筝挨打的频率降低了,从以前的两天一打,变成了一周一打,她甚至能看到李锐君违心的和颜悦色。
他笑着对她说:“爸爸脾气差,但为了你,已经改掉许多了。”
他自以为是地营造出一副为了女儿而牺牲自己、忍下脾气不发泄的好父亲形象。
不管怎么说,李瑶筝度过了这十六年来最幸福的一年。
第二年,她考上了余城医科大学。
在余城本地读大学,是李锐君允许李瑶筝考大学而做出的妥协。
开学报到,李锐君亲自送李瑶筝到了大学宿舍,不是他想在外人面前营造好父亲的形象,而是他要知道李瑶筝的学校在哪,知道李瑶筝住在什么位置。
每周末必须回一次家,是李锐君妥协的底线。
大一的时候,李瑶筝当上了班长,还进了学生会。
一次学生会在周末举办活动,李瑶筝打电话给李锐君,告诉他这周末不回家,结果当天下午,李锐君冲进了活动现场。
当着所有老师同学的面,李锐君没动粗,只是攥着李瑶筝的胳膊,把她拽回了家,关起门来,“家法”伺候。
那之后,李瑶筝辞掉了班长的职位,辞掉了学生会的工作,周一到周五,她白天上课,晚上去做各种兼职,然后每周末一天回家挨打,一天包扎伤口缓解身体,再去做兼职。
奖学金和兼职工资,是她上了大学以后的收入来源,比高中复读时要多一些,具体体现在李锐君入口的酒比以前贵了。
再艰难的生活,在李瑶筝不曾放弃的努力下,日子也一天天好了起来。
她考了研,以每月四千块换来如今的每月一日地狱。
第一个不必回家的周末,李瑶筝还特地买了一罐啤酒,大半夜独自坐在宿舍楼下的长椅上,举杯邀明月,小小地庆祝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