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护士把李瑶筝叫出病房，带着她到了护士站，指着一个身穿橙色制服的环卫大爷，对她道：“就是他送你爸爸来的，也是他垫付的医药费。”
李瑶筝连忙道谢，打开背包要给钱，环卫大爷局促地笑了笑，一伸手，把一堆缴费单递给她，然后掏出来一个塑封的二维码让她扫。
李瑶筝：“……”
其实今早李瑶筝是接到医院的电话才过来的，当时电话里她就得知是一个环卫大爷救了李锐君，所以李瑶筝来的路上特地去银行取了现金出来，方便给大爷报销。
谁能想到一个六十来岁头发花白的老头随身带着收款二维码啊。
到这会儿，李瑶筝才不得不打开手机，收了钟韵转账过来的钱——她银行卡里的余额根本不够给李锐君支付医药费，取出来的现金也没多少，都是她下个月开工资前的生活费。
李瑶筝扫码付款，想着耽误大爷半天的班，就凑了个整，多付了几十块钱。
环卫大爷的手机大声播报着到账语音，他看着手机上斗大的字，笑出了一脸褶子，救个人，多赚一天的工钱，晚上买一只猪耳朵下酒吧。
“大爷，我想问一下，你是在哪儿见到我爸爸的？他当时是什么情况？”李瑶筝趁机问道。
大爷乐呵呵，把他刚刚在这等人闲着没事跟人聊天时，讲了好几遍的“英雄事迹”再度复述一遍。
“早上六点左右的时候，天刚亮，我从二中家属院那边的巷子穿过去，左边一拐弯，差不多一百米不就是一个小诊所吗？”
“诊所东边的巷子最里面，你爸爸趴在地上，我当时吓一跳，还以为谁杀人了，后来听见他哼哼，脑袋边上吐了一地啊，手里还拿着人家诊所的绿色那个无纺布的袋子，袋子里面也是他吐的东西，我还以为里面有他什么看病的单子，差点给他带着了。”
“你是不知道啊，我刚走到跟前，他就醒了，一看见我就说我打了他，我说了好几遍我是扫大街碰巧看见他的，他也不信，非要报警，但他那手机都摔坏了，对了，他的手机在我这儿。”环卫大爷说着，从衣袋里掏出来一个塑料袋递给李瑶筝。
李瑶筝接过来，打开塑料袋看了一眼，主板和屏幕分离，中间的电路板脱出，屏幕碎得掉渣，估计没得修了。
“你看这手机坏成这样，他还要让我替他报警抓我自己？”大爷说着说着说乐了，“我活这么大岁数，没遇到过他这么不讲理的，我好说歹说，他才相信不是我打的他。”
李瑶筝尴尬赔笑，却见大爷满不在乎地一摆手。
“这倒没什么，姑娘，大爷不是故意骂人啊，你跟大爷说句实话，”大爷突然压低声音，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眨巴着一双皱纹堆累的三角眼，神秘兮兮地问，“你爸爸这里是不是有问题啊？”
李瑶筝一时语塞：“呃……”
大爷见李瑶筝一脸难色，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我就说嘛，我把他送到医院，医生给他做检查，说他伤得不重，他居然骂人家医生跟打他的人是一伙儿的，这都哪儿跟哪儿嘛，要是脑子没病，可说不出来这话！”
李瑶筝暗道，怪不得病房里的人都觉得李锐君精神不好。
她也觉得他脑子有病，喝酒喝的。
“他那个情况，我不是医生我都能看出来，就是身体不好，走在路上突然上吐下泻晕过去了，摔得鼻青脸肿，路都没法走了，哪有人打他呀？”大爷说到这儿，一脸嫌弃。
“对了，刚开始他不是说我打了他么，我当时差点不想管他了，本来还想叫救护车的，可这大清早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不瞒你说，我怕他讹我，给他叫救护车花了钱，之后再没人给我报销，那我就亏大了。”
大爷虽然这么说，但他把李锐君送到医院里，还垫付了医药费，心是真的善，但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不过吧，我又不能见死不救，就把他扶到我那个清扫车上了，哎呦，我那会儿才发现，他拉了一裤子啊，风一吹，那个味儿都散开了，来医院的路上，他在我那车上还拉呢……”
饶是见惯血腥污秽的李瑶筝听到这也听不下去了，她忙从背包里掏了一百块钱给大爷，“给您添麻烦了，这钱您拿去洗车吧。”
“嗐，没事没事，公家的车，反正也是装垃圾的……哎呦，那就谢谢姑娘啦。”大爷抵不过李瑶筝“强硬”的歉意，手里攥着钱，心里喜滋滋，他今晚可以买一对猪耳朵吃！
环卫大爷离开后，李瑶筝找到医生了解伤情，得知李锐君除了脸上的伤，手臂、屁股、膝盖，都有淤伤，像是被人打的，但也不排除是他自己摔的，总之不严重。
医生很专业也很尽职尽责，即便被李锐君辱骂，也一个字都没提，更没有因此就认为李锐君有精神疾病。
医生只着重告诉李瑶筝，需要注意李锐君的腹水，建议转肝脏内科积极治疗。
李锐君的肝病已经到了晚期，李瑶筝看到检查报告，一点都不意外。
几天前李锐君说他肚子痛的时候，李瑶筝就有猜测，她也提过让李锐君到医院看病，但被拒绝了。
筒子楼旁边那个小诊所太简陋，医生水平也不高，而且没有仪器检查，诊所医生即便有怀疑也不敢轻易下诊断，一般都让患者去医院挂号。
偏偏李锐君不想去医院，所以他的病，他自己不知道，但李瑶筝知道，而且她早就清楚。
四年前，还在读大学的李瑶筝第一次在医大一实习的时候，曾经打着医院提供员工福利的幌子，把李锐君带到医院做了个全身体检。
当时李瑶筝就知道李锐君有肝病，不过还不严重，她想把它变成治不好的那种。
于是李瑶筝另做了一份检查报告给李锐君，告诉他，除了多年的高血压，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喂养，什么食物有益健康，什么食物生病的人不该吃，不断积累临床经验、学业小成的李瑶筝再清楚不过。
李锐君四年的胡吃海喝，李瑶筝一千五百天的忍辱负重，这段旅途似乎终于要到终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