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鸾与马婆子到松鹤堂时,松鹤堂内便已飘起了草药的苦香。
因天气尚冷,寒意未散,明间除了两个候着的小丫头,其余人皆在烧着地龙的稍间里。
稍间里安静的厉害,偶有几声低语传出,云鸾跟着马婆子从厅上过去,透过福字隔扇槛窗的窗格,见那稍间里坐着几个满头珠翠的女子。
榻上端坐着一位穿着墨绿对襟立领褙子的年长妇人,正是崔氏。
秦妈妈站在一旁服侍,榻边安放着个矮凳,端坐着一位妙龄少女。
虽穿的素雅,身上却也是非金即玉,腰间挂着小巧香囊,裙摆用细细的银线绣满了玉兰花,可不就是沈有窈。
边上陪着说话的几个,正是云鸾的三叔母陶氏,四叔母姜氏,还有沈修的妾室柳氏和柳氏所出的三小姐沈兰儿。
马婆子闻着这药味,便知老夫人头风又犯了,同云鸾说了声叫她自己进去,连忙转身回屋去拿东西。
云鸾不愿进去与这些人寒暄,干脆停了脚步,在门外细细打量着沈有窈,打量着这个她从来不曾提防、与她演了一辈子姐妹情深戏码的好妹妹。
依稀记得前世她出事后,沈有窈主动站出来帮她求情,替她出谋划策,甚至向她提议用阿采李代桃僵,她还是极为感激的,可是一想到她会沦落到那种地步,极有可能是沈有窈的手笔,她便觉得心寒。
无论是梦中那一世还是如今,在沈家女儿中,只有沈有窈才是真正的掌上明珠。
她什么都不缺,想要什么都会有人给她奉上,云鸾不明白,有一个那样的家世,那样权势滔天的兄长,还有数不尽的好姻缘等着她挑选,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正想着,只见沈有窈眉尖微蹙,小声问崔氏:“都这个时辰了,四姐姐怎么还没来?”
崔氏拍拍她的手,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样,“许是路上耽搁了,莫急,该来的总会来的,”
说着,看了站在身旁的秦妈妈一眼。
秦妈妈悄悄点了点头,崔氏便知道,她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话虽如此说,可她一个晚辈,竟叫咱们这一屋子的长辈等着?”
开口说话的是三叔母陶氏,陶氏早早的过来,正等的不耐烦。
“府里出这么大事,咱们熬了一宿不敢睡,天刚亮就往老太太这赶,连我家然哥儿都天不亮地在院中等着我起身了,所以说这没娘的孩子啊,就是上不了什么台面……”
沈家虽是四房,人丁也不算兴旺,掌管着府中中馈的是大房的崔氏,崔氏膝下除了大公子沈之珩,便只有三个女儿,大小姐嫁到了京城,二小姐幼时便夭折了,三小姐沈兰儿是妾室所出,屋里只有沈有窈承欢膝下。
二房除了沈阆和云鸾没有别人,三房人口简单,三叔沈允身有残疾,亦没有妾室,只有三叔母陶氏一个妻子,陶氏生了个男孩,名唤沈有然,今年十三岁,在书院读书。
四叔沈研娶了富商的女儿,便是姜氏,四叔原是个喜欢眠花宿柳的性子,大半时间都不在府中,姜氏为了留住他,给他抬了几房妾,但均无所出。
姜氏听了,不屑地哼了一声。
姜氏与陶氏是表姐妹关系,两人经常暗中较劲,陶氏生了儿子,整日里炫耀,姜氏看了眼红,尝试了各种偏方,连个一男半女都没怀上,见她又在炫耀自己生了儿子,顿时阴阳怪气起来。
“三嫂这话说得可真是轻巧,然哥儿是孝顺,可咱们府里的事,难道还非得等四姑娘一个小辈来操心不成?再说了,没娘的孩子怎么了?咱们府里又不是没有规矩,老太太和大嫂都还在呢。”
陶氏被姜氏这么一呛,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语气也更加尖锐。
“哟,表妹这是怎么了?我说然哥儿孝顺,碍着你什么事了?你自己生不出儿子,难不成还见不得别人有儿子?”
姜氏一听这话,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她最忌讳别人拿她无子之事说嘴,尤其是陶氏,仗着两人是表亲,开口从无遮拦,平日里也没少拿这事刺她。
她咬了咬牙,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冷笑道:“表姐这话可真是好笑,我不过是就事论事,你怎么就扯到生儿育女上去了?难不成你生了儿子,就能在府里横着走了?”
陶氏见姜氏动了怒,心中得意,嘴上却故作无辜:“表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是随口一提,你怎么就急眼了?再说了,生儿育女本就是咱们女人的本分,你自己肚皮不争气,难道还能怪到别人头上?”
“你……”
姜氏气的直发抖,正要反驳,崔氏却开口将话截下。
“行了行了,都吵什么,母亲还病着,你们两个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崔氏瞥了姜氏一眼,低声呵斥道:“咱们家虽不是什么显赫门第,好歹也算百年清贵,该有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姜氏低头,道:“是。”
见大嫂替自己出头,陶氏更是得意,“大嫂说的对,女子就该安分守己,在家相夫教子,哪能成日往外头跑?”
姜氏知道陶氏这是点自己商人之女的身份,咬着牙没做声,又听陶氏提起二房的田产铺子,四小姐的嫁妆之事。
“虽说府上出了这档子事,但眼看着婚期在即,四姑娘的嫁妆单子也该好好点一点,当年老二可是留了好些产业给那丫头,可不能全让她带走了,昨个儿,我瞧着四姑娘压着火,好像对咱们有些不满似的。”
“不是我说,那四姑娘的才多大年纪,难不成还指望着她婚后出去抛头露面做生意?大嫂愿意帮衬她替她管理那些田庄铺子,她倒好,半分不领情,简直不识好歹。”
陶氏帮着崔氏操持着府中事务,见过沈家老二留下的那些产业,也想分一杯羹,故话里话外讨好着崔氏。
经过前世那一遭,云鸾岂能不知大伯母同三叔母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前世她名声败坏了,父亲又在归家途中遇险身亡,二房名下所有的产业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大伯母手中,一直唯崔氏马首是瞻的陶氏也从中得到了不少好处。
这些产业,本该是她这辈子的倚仗,如今却成了她们觊觎的肥肉。
想到这里,云鸾冷笑一声。
“原来守着自己父亲的产业,不愿交给大伯母管理就叫‘不识好歹’,那依三叔母高见,什么才叫‘识得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