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荒大地,妖魔祸乱。
天玑云路狭长险峻,横穿四座绵延山脉,是通往西荒的必经要塞。叶怀南挥剑劈开第七道巫影时,袖摆已浸透黑红妖血。
“天上的交给我!”朱雀卫振翅长鸣,赤红翎羽间腾起灼目光辉。她仰首喷出百丈玄火,裹挟着九天雷音坠向魔影。黑云翻涌的妖物腹部被烧穿偌大孔洞,焦黑的残羽混着火星簌簌坠落。朱雀振翅掠过焦痕,尾羽扫过之处燃起链式火网,将漏网的暗影碎片困在炽烈光华中煅烧殆尽。
天宗地载阵边缘泛起幽蓝涟漪,黑影如腐坏的墨汁企图渗进阵纹。玄武卫龟甲上的符文骤然迸现金芒,幻出十六面青铜盾重重相扣,在砂石间立起丈高金墙。天宗弟子足尖点地腾挪走位,十二柄青锋剑刃相击鸣响,于光墙之后结成一道金芒地载阵。
远处忽然传来金属撞击声,四十余骑人族精兵踏着碎石狂奔而来。为首者甲胄破损,鲜血随策马的动作不断渗出,却在看到金芒阵法时猛地勒马。
\"可是天宗叶真人?我们是云州卫前锋营……\"
话音未落,三枚淬毒骨箭挟着破空锐响从暗处激射而来。叶怀南旋身挥出凝月,剑气卷碎箭矢的刹那,余光瞥见精兵阵列如浪分涌——十人举着刻满咒文的玄铁盾结成人墙,朝阵法缺口处压去,余下者抽出腰间短刃掷向黑雾中的影魔。
她凝眸细辨,那些短刃并非凡铁,刀身流转着朱砂光泽,刃面刻满的镇魔符箓。在刺入黑影的瞬间,爆发出刺目金光,如同一把把小太阳嵌进妖物心腹,将触须般蔓延的黑雾灼出滋滋作响的焦痕。
\"督帅令我等死守云路东段!\"他说话间滚鞍下马,膝盖重重磕在石上,却浑然不觉,\"听闻真人在此,末将陈铁山率部来援!\"他甲胄虽破,腰牌却刻着\"云州卫\"三字,正是当朝在西北防线最精锐的铁军。
叶怀南上前将人扶起,紧接着左手掐诀,阵眼光芒大盛:\"陈将军,带部下守住左翼!天宗弟子听令,开'北斗覆尘阵'护百姓转移!\"
陈铁山轰然应诺,抽出断刀时臂上肌肉虬结,带着士兵如铁楔般砸入魔群——他们竟用身体为盾,用断刃为枪,在黑雾中硬生生杀出半丈空隙。
然而,就在众人奋力拼杀时,一只张牙舞爪的魔怪从地底破土而出。它身形如山,巨爪一挥便拍飞了数名云州卫士兵。陈铁山怒吼一声,不顾身上的伤痛,冲上前去与魔怪缠斗。
叶怀南见状,掌心白光一现,一道气墙出现在陈铁山身前,替他挡住了巨爪的一击。与此同时,凝月带着凌厉剑气斩向魔怪。魔怪吃痛,发出震天咆哮,震得众人耳膜生疼。
突然,它的口中喷出一道黑色毒雾,众人见此纷纷躲避。趁此期间,魔怪忽然伏地捶地,浑身骨刺倒竖如犁,竟要往岩层里钻。叶怀南瞳孔骤缩,足尖一点御剑追去,剑光如电划破半空:“休走!”
她掷出缚魔锁链,带起一串火星,那怪物吃痛蜷成黑球,刚挤出半人深的地缝,便被锁链缠住脖颈,硬生生从土里拽了出来。剑光再闪时,狰狞的头颅已滚落在地,腐臭黑血溅得碎石滋滋冒烟。
“兄弟们!叶真人斩了这魔物!剩下的杂碎交给咱们!杀——”云州卫们热血上涌,士气大振,手握铁刃踏过地上残肢。
战至寅时,天边泛起冷白。叶怀南终于看到陈铁山踉跄着返回阵边,其身后士兵已不足十人,却仍用断盾拼成壁垒。
\"真人……\"陈铁山咳出黑血,却指着远处烟尘,\"我们做到了……\"话未说完便重重栽倒在地,铠甲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钝响,指尖扔紧抠着半块染血的虎符。
“来人,速速带陈将军回营!”叶怀南一把按住他抽动的肩膀,目光触及到虎符背面刻着的\"死战\"二字时,眉头微动。她抬头望向渐亮的天际,剑锋上的血迹正凝结成冰,远处云州城的战旗仍在猎猎飘飞。
军营帐内,陈铁山在咳出第三口黑血后,血液终于慢慢变成鲜红。老军医捏着染黑的棉签,用镊子夹出最后一粒泛着青紫色的箭头碎末。
“毒血已清,箭头已取,陈将军已无大碍,只需调养几日便可恢复。”老军医摘下染血的纱布,语气里带着几分如释重负。
“有劳先生。”床榻边响起低沉的答谢,说话者身披玄色大氅,正是云州督帅。他转身时甲胄轻响,目光扫过立在帐门处的叶怀南等人,忽然上前抱拳至胸:\"诸位真人此次力挽狂澜,救我军于危难之中,云州上下铭感五内。\"
叶怀南抬手还礼:“督帅言重了,斩妖除魔本是我等天职。”
“这些魔物屠城灭村,所过之处尸山血海,简直丧尽天良,人人得而诛之!\"督帅铁拳捏得咯吱作响,\"我云州卫八十万儿郎愿随叶真人鞍前马后,共护天下苍生,纵死无悔!\"他声如洪钟,震得帐外积雪簌簌而落。
叶怀南双眸微怔,目光落在帐外随风招展的\"云\"字大旗上。腰间凝月的剑穗在冷风中扬起:\"谢督帅信任。
三日后,陈将军率军跟随叶怀南等人,抵达西陲边境。
入夜,军营鼾声渐起,将士们早已枕戈而眠。唯有叶怀南帐中油灯如豆,在夜风中曳出细弱的光。
“大师姐,无玑师弟来了。”无垠掀帘通报时,叶怀南正就着灯光擦拭剑锋。
她抬头应了声“请”,指尖轻轻抚过剑柄的相思结,烛火突然晃了晃,在帐幕上投出斑驳的人影。
青衫少年踏入帐中,月光顺着他的广袖流淌:“师姐。”无玑拱手行礼时,腰间的藏书馆阁玉牌发出轻响。
“不必多礼,请坐。”叶怀南挥退左右,铜灯芯“噼啪”炸开火星,“可是师父有急讯,让你亲自前来?”
无玑从袖中取出一个檀木盒:“师父命我将此物当面呈于你手。”
叶怀南接过木盒,檀木纹理间浸出一抹雪中春杏的香气。盒盖掀开时,两卷绛紫色绢轴赫然入目,轴头以鎏金螭纹为饰,触手生凉。素绢上鎏金古文如游龙盘曲,在烛火下泛着细碎金光——幸得此前随师父研习过天宗古篆,那些蝌蚪状字符才不至于成了天书。
她缓缓展开上卷,鎏金古文漂浮于眼前:
天地初开,鸿蒙未辟,魔族踞于地界暗域,意欲撕裂三界壁垒。一时间妖氛蔽日,魑魅横行,所过之处城垣崩毁、白骨盈野。人族帝王羿遣尽精锐却难挡魔潮,遂焚香叩首恳请神族援手。
神族之主风羲悲悯苍生,自碎神格以半身神力为引,携众神于不周山巅炼化斩魔神石。石成之日,天地变色,神石悬浮间垂落万千金光,玄光所照,群魔皆伏。
羿持神石直捣魔尊巢穴,金芒自掌心迸发,如天河倒悬席卷魔军。威能所至,妖邪触之即溃,化作齑粉随罡风消散。天人二族乘势合击,直将魔族精锐屠戮殆尽,魔尊亦被封印于九幽之下。此战过后,三界重归清平。
上卷毕,她继续摊开下卷:
斩魔神石化作万千金光,如人间星斗,散入山川河岳之间。吸纳昆仑雪魄、东海潮汐、大漠孤烟、深林露华,又承日月轮回复始,聚天地灵气千年,竟于光阴长河中孕出灵智。
双阴交汇之夜,西南天际突现紫微星芒,一道流光坠入巍峨。神石化形为一女婴,降生于群山之中。此女身具神石灵韵,诸魔近之三丈即灼骨伤魂,其血滴露可活枯木、愈沉疴,得精血滋养则灵识愈明。
然天命既定,待其心怀天下大义,甘愿以魂为引、舍身成仁,方能重铸斩魔神石。届时星核归位,神光再临,必能破尽万魔、镇灭魑魅,护三界永享清平。
卷轴“啪”地坠地,鎏金古篆在烛火中化作流萤般的光点,簌簌消散。无玑瞳孔骤缩,他从未见过向来握剑稳如磐石的大师姐,竟会让机密卷轴从指间滑落。
“师姐?”少年的声音里掺着担忧。叶怀南俯身拾卷轴时,指尖在素绢上碾出褶皱,喉间像是塞了团浸过冰水的棉絮,半天才挤出破碎的音节:“无事……”尾音轻得如同帐外飘落的雪。
无玑垂眸扫过她指尖的颤抖,腰间玉牌凉意透骨。他终究没再追问,只郑重一揖,广袖带起的风让烛火晃了晃,将她投在帐幕上的影子割裂成两半。
脚步声渐远,叶怀南忽然脱力跪坐。羊皮地图硌得膝盖生疼,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卷轴上逐渐淡去的“其血滴露可活枯木、愈沉疴”几字,喉间泛起铁锈味。她紧咬下唇,原来所谓的先天圣体,竟是蕴含风羲半身神力的斩魔神石……
“南姐姐,你看这伤口是不是愈合得好快?我就说我的血有妙用嘛!”少女清脆的笑声混着药香,在死寂的营帐内炸开,回荡在她耳畔。叶怀南猛地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案上烛泪早已凝固成蜿蜒的冰棱,她多么希望小槿从未告诉过她这个秘密。
她捏着卷轴边缘的手指泛白,浮苍山那日的水雾突然清晰起来——当时她奉命截杀巫影族,却因染上诡毒,在灵泉边撞见戏水的小槿……
狼毫在宣纸上洇开墨团,晕染成狰狞的漩涡。叶怀南盯着“师父”二字发怔,难道从一开始,这盘棋就已经摆好了?
夜风卷着沙砾拍打帐帘,叶怀南独自在帐中坐了许久,想了许久,即便是她师父,也不能伤害她的小槿。
叶怀南咬破指尖,血珠坠在信笺上绽开红梅,以剑诀封缄。信封合拢的瞬间,腰间的云纹玉佩突然发烫,她把玉佩攥在手心,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无垠!”
“师姐,有何吩咐?”一个玄甲少年跨帐而入,作为天宗十二弟子之一,他腰间的佩剑“银霜”仅次于叶怀南的“凝月”。
“西南境内浮苍山脚有一灵泉,泉西三里可见一座木屋。”她将封好的信笺按在对方掌心,指腹碾过他掌纹间未愈的剑茧,“屋内女子名唤小槿,你需亲手将信交予她,此后寸步不离护其周全。”
无垠眉峰微蹙,拇指摩挲着信封上的剑诀封印:“师姐,如今魔军压境……”
“此乃军令。”叶怀南截断他的话,指尖叩在腰间剑鞘上,螭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若违令,按门规论处。”
青年眼底掠过诧异:“师姐……”却在目光触及凝月的剑穗时骤然噤声。
“即刻出发,御剑而去。”她转身走向舆图,眸光紧紧盯着“浮苍山”三字。
“是!”无垠单膝触地领命,广袖带起的气流扑灭了半盏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