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舍内,烛光在墙纹上摇曳出柔黄光斑,投下细瘦竹影随呼吸明灭。云槿紧握着玉瓶坐在床沿,纤细的指尖划过光洁的瓶身,传来一袭浸人的凉意。
“南姐姐……”她抬眼望向叶怀南那深邃的眼眸,眼底托起一丝惊惶。
“跟着自己的心走,万事有我。”叶怀南的指腹轻轻掠过她颤抖的睫毛,温热掌心覆上她发凉的手背。
玉瓶启封的刹那,客舍内药香突然凝固。覆雪散在烛火下泛着幽蓝碎光,像把星河碾碎在琉璃盏中。云槿仰头饮尽时,疼痛感伴随着眩晕感席卷而来,无数荧白光点自虚空涌入她体内。叶怀南的剑气已凝成屏障护住她心脉,可真正刺入骨髓的寒意,却来自记忆深处——
黑暗如墨汁漫过视线,七岁的她被阿娘塞进地窖木板下的暗格里:“槿儿,在里面待好,千万别出来。”木板重重闭合,震落零星细尘,隔绝了最后一缕光明。瓷器碎裂声隔着厚重的木板传来,她蜷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角落,无助地抱住自己颤抖的身躯。忽然,她的身边泛起起点点微光,像谁撒了一把萤火虫的磷粉,在她眼前逐渐汇聚成细密的金斑。金光流转,竟在她的眼睑内映射出了画面!
阿爹的青铜短剑上爬满黑色的咒文,向他重重地压下来,阿娘的绣鞋踉跄着划过泥面,血珠溅在荒草间。黑蝶振翅声里,她看见楚离青筋暴起的手指掐着阿娘脖颈,金色的蝴蝶纹案在他的黑袍上闪着令人窒息的光影。
\"说,那孩子藏在哪里?\"蛊蝶撕咬着阿娘的耳垂,\"你该知道,你阻挡不了我!\"
“你休想伤她。”阿娘的脉络剧烈跳动着,从喉间挤出嘶哑的低吟。
“不自量力!”楚离黑袍下的指尖如巨钳一般陷进阿娘瘦削的咽喉,拎着她悬至半空。
云槿攥紧了双拳,体内似有一股力量在冲撞她的丹田。她看见阿爹怒吼着冲了上来,手中青铜短剑带着凌厉的气势朝着楚离刺去。楚离冷笑一声,随手一挥,一股强大的力量便将阿爹击飞出去,阿爹重重地摔在地上,口中喷出鲜血。那血,仿佛溅洒在云槿额间,顺着她的眉心流入体内。阿娘奋力挣脱了楚离的钳制,踉跄着扑向阿爹。
“真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啊。”楚离发出阴戾冷笑,“那我就成全你们,到地下去做一对亡命鸳鸯。”他张开手掌,嶙峋的指节像是一根根尖锐的骨刺,越来越多的黑蝶在他掌心凝聚。
“砚舟,照顾好我们的槿儿!”阿娘在阿爹的唇上留下深深的一吻,目光充满眷恋与不舍,随后点了他的穴。阿爹想伸手拉住她,却动弹不得,眼里的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
阿娘缓缓起身挡在阿爹身前,忽然,苍白的指尖凝结出莹蓝灵力,十根银针在掌心旋转成银光旋涡。她素手一挥,银针如流星破风般穿透楚离左肩,墨色衣料瞬间渗出暗红血渍。
楚离单薄的肩膀微微一颤,眉骨处青筋微动,却忽然低笑出声:\"呵,垂死挣扎。”他单臂一震,银针竟逆着灵力倒飞而出,钉入廊柱时激起细碎木屑。肩头伤口处蜷伏的黑蝶忽然振翅而起,蝶翼上的磷粉簌簌落在血口,那狰狞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
“你该知道,你阻挡不了我……”话音未落,他忽然咳出一口鲜血,阴鸷的面容爬上一抹冷意。他忽然拍了拍手,“竟用自身灵力为引下毒,不愧是我的好师姐,悬壶谷的下一任谷主。”他伸手擦拭着嘴角的血迹,目光闪过一丝杀气,“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顷刻间,天际骤暗,铅云翻涌聚合,旋出狰狞旋涡,似巨兽张开吞噬天地的巨口。楚离黑袍上的金蝶全部变为暗红,无数噬血黑蝶自漩涡中倾巢而出,如汹涌的黑色浪潮般朝着阿娘席卷而去。玉簪在地面碎成齑粉,青衫逐渐被黑色的洪流淹没,阿娘的目光看向地窖的方向,绽出一抹释然的笑。
床榻上的云槿突然弓起身子,指甲在竹席上抓出带血的刻痕。她听见自己当年被封在窖地的心跳,闻到血腥气里混着阿娘惯用的白芷香,甚至尝到滴落唇间的血珠,咸涩中带着灵力灼烧的苦。
\"小槿!\"叶怀南焦急地喊道,伸手想要抓住她,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云槿的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识海里炸开更多碎片:
“槐阴下,坐小娃,血为胭脂眼似纱。齿如刀,骨作马,饮血食肉命给她……”黑暗中,这首童谣一直萦绕在她耳畔,她捧着半块米糕瑟缩地躲在柴堆后面,稚嫩的脸上挂满泪痕。
“她要吃人精血,是妖怪……”
“快走快走,别靠近她,当心她吃了你……”
“打死你,你这个臭怪物……”
三岁的云槿蜷成小小的一团,她捂住耳朵,可这些声音还是顺着墙缝渗进她的大脑里。
为什么……为什么要叫我怪物……
“槿儿……”清澈温柔的声音传来,她进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槿儿乖,莫听她们胡说,阿娘带你回家。”是阿娘,是她的阿娘来接她了!
画面忽然明朗,那些吵闹的小孩和刺耳的话语都消散于无形。她听见清脆的鸟鸣,闻到清幽的花香,微风在抚摸着她的脸颊,草芽在她足底挠痒痒。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花海里,幼小的身躯被粉紫相间的清气包裹,她闭上眼享受这份惬意。忽然,她饿了,还不会说话的她只有不停哭喊。不知哭了多久,她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自己被人抱起。她睁开泪水模糊的双眼,看见两双温柔慈爱的眼睛。是阿爹和阿娘!
阿娘抱着她,轻声哄着,阿爹用棕榈叶盛着清露喂她,可她却下意识地朝手指咬了下去,吮吸着不放。阿爹阿娘对视一眼,随后阿爹轻轻划破自己的指尖,一股温热的液体流进她的嘴里,饥饿感瞬间消散,这才满足地停止了哭闹。此后三载,阿爹日日用自己的指尖血喂养她……
客舍内,云槿在回忆中痛苦挣扎,身体止不住颤抖,剧烈起伏的胸腔让她快要窒息。叶怀南心急如焚,不断呼唤着她的名字,试图将她从回忆的深渊中拉回。
识海里,阿娘抱着襁褓里的自己,跪在慕清子跟前:“师父,请封印住槿儿体内的灵力,她的先天圣体一旦被发现,必定会招来杀身之祸!”慕清子不语,目光里寒气逼人。“师父,清瑶求您了,救救她吧……我愿用肉身作魂盅,换她平安顺遂。”阿娘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慕清子长叹一声:“罢了,你既心意已决,我便助你这一回。”只见慕清子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一道光芒笼罩住阿娘和襁褓中的自己,只觉身体内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往外溢出,意识逐渐变得迷糊……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房间里,伴随着阵阵鸡鸣声,阿娘轻轻推开房门,端着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吃食走了进来。阿爹早已起床,正抱着年幼的她享受着清晨的宁静和阳光的温暖。院子里,大黄狗懒洋洋地趴在一旁,欢快地摇着尾巴。
看到阿娘端来的吃食,她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扑腾着身子,想要去抓那碗美味的食物。然而,由于太过兴奋,她的细嫩手指不小心被木桌粗糙的纹路划出了一个口子,鲜血顿时渗了出来。
爹娘见状,都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查看她的伤口。此时,后腿受伤的大黄狗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从院子里一瘸一拐地走到她身边,伸出舌头轻轻地舔舐着她的伤口。
令人惊奇的事发生了,没过多久,她手上的伤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仿佛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而大黄狗的瘸腿,也在舔舐完伤口后,奇迹般地恢复了正常!
阿爹和阿娘目睹了这一切,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面面相觑后,阿爹赶紧关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