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屋里休息,我出去一趟。”云槿挎着竹篮,里面放满了晒干的草药。
“好。”
暮春的风裹着细碎竹屑掠过浮苍泉,水面泛起的涟漪将对岸竹影揉成碎金。叶怀南倚着木屋廊柱,望着云槿素白稠衫翻飞的背影消失在竹林深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枚刻着云纹的羊脂玉,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
竹篮碰撞石阶的声响渐远,叶怀南才缓缓直起身子。她抬手拂开垂落额前的发丝,露出眉骨处那道淡青色疤痕。自两日前在泉边被云槿带回,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打量周遭环境。木屋以原木搭建,屋顶覆着新晒的茅草,檐下挂着几串风干的药草,在穿堂风里轻轻晃动。廊前石阶生着青苔,通向一条被灌木掩映的小径,尽头隐约可见冷泉波光。
抬眼望向四周,群山如墨染屏风,夕阳正将西侧峰峦镀上金边。叶怀南运转内息,神识如蛛网般向四周蔓延。奇怪,本该敏锐的感知在此处却像落入棉絮,唯有草木清香混着湿润泥土气息涌入鼻尖。直到探至十里外的山坳,才捕捉到零星兽类足迹——确实没有人类聚居的迹象。
此刻站在屋檐下,叶怀南望着渐浓的暮色,心中疑云更盛。一个独居深山的女子,不仅懂得辨识百种草药,更能在豺狼出没的山林间来去自如?她弯腰拾起云槿遗落的帕子,布料粗麻却洗得雪白,边角绣着株歪歪扭扭的自己未能辨别的花。
暮色四合时,竹篮晃动的声响从竹林传来。叶怀南抬眼,正见云槿跌跌撞撞跑过木桥,发间沾着几片竹叶,衣衫下摆浸透泥浆。竹篮里的陶罐稳稳当当,却不知装着什么,散发出淡淡米香。
“快尝尝!”她将篮子搁在石桌上,揭开陶罐时腾起的热气,将她鼻尖熏得通红,“山泉水煮的粟米粥,加了野蜂蜜!”她从袖中掏出用油纸包着的腌菜,“还有我晒的笋干,配粥最好了。”
叶怀南望着女孩沾满草汁的指尖,忽然注意到她虎口处有层薄茧。那是常年握刀采药才会有的痕迹。
“今日去了哪里?”她接过粥碗,舀起一勺时,看见罐底沉着几颗晶莹的野果,“这些食材……附近可不易寻到。”
小槿正往石臼里捣着明日要用的草药,闻言抬头笑笑:“翻过东边那座山就有集镇,我每月都会去换些盐巴和食材。”她指尖碾过一株紫花地丁,“王婶总说我采的夏枯草最干净,上次还多送我两把小葱呢。”
集镇?叶怀南挑眉。她分明探过东边十里内只有荒芜山道,哪里来的集镇?莫非她今日已踏足十里开外?但看着云槿眼角眉梢的笑意,到嘴边的质问又咽下。
月光穿过窗棂,在女孩发顶镀上银边,她忽然想起昏迷时模糊的梦境——有个声音哼着古老的采药谣,曲调与此刻云槿指尖敲打石臼的节奏竟分毫不差。
三日后,叶怀南的伤势已大好。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她跟着云槿穿过露水深重的草地,看女孩熟练地用竹刀割下藤蔓上的金银花。“这茬开得最盛,晒干后泡茶可祛火。”云槿的竹篮里已有半篮药材,叶片上的露珠沾湿她袖口,“前日见你咳嗽,便想着采些回去。”
叶怀南蹲下身,指尖抚过一株三裂叶的植物。忽地顿住——这是只生长在极寒之地的雪绒草,为何会出现在这温湿的山林?她抬头望向云槿,后者正踮脚去够高处的枸杞藤,青衫下摆扬起,小腿因努力踮起而微微颤抖。
“小心!”叶怀南伸手扶住险些滑倒的云槿,触到她腰间凸起的硬物。隔着布料,能辨出是个皮质药囊,囊口用粗线缝着朵花,针脚与那日帕子上的如出一辙。
日头渐高时,竹篮已装满草药。回程路过浮苍泉,云槿忽然蹲下捧水洗脸:“下月要去换些雄黄,这几日总听见林子里有异动。”她指尖掠过水面,惊起几只蓝蜻蜓,“你若身体好些,明日可同我去集镇?”
叶怀南望着水中女孩的倒影,本能地说道:“好。”她伸手接过竹篮,指尖触到篮底几片干枯的雪绒草,“不过……我想先去东边那座山看看。”
云槿舀水的动作顿住,水面倒影泛起细碎涟漪。她抬头时已换上笑意:“那座山常有野熊出没,还是绕路走吧。”她站起身,青衫上的草药香混着晨露气息扑面而来,“等过了芒种,带你去摘野莓,可比集镇上卖的甜多了。”
夜幕降临时,叶怀南独自坐在廊下。月光照亮小槿晾晒在竹竿上的青衫,衣摆处补丁针脚细密,显然缝补过多次。她摸出藏在衣襟里的碎银——那是今早趁云槿采药时,从自己里衣拆下的。明日若真去集镇,这锭银子该够换些米面,再给女孩添件新衫。
远处传来猫头鹰的啼叫,叶怀南忽然起身。神识如利箭般射向东边山梁,这次终于触到了清晰的阵法波动。她跃上屋顶,只见月光下,那道被藤蔓覆盖的石阶竟隐隐发光,每隔十步便有株矮小的松树,松针上凝结着莹白露珠——那是用灵气培育的引路灯。
“你在看什么?”身后突然响起云槿的声音。
叶怀南转身,见女孩披着件旧斗篷,手里捧着个暖炉:“夜里风凉,给你煮了姜茶。”她将茶盏递过来时,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几道细长疤痕,分明是采药时被荆棘所伤。
“东边那座山上有什么?”叶怀南接过茶盏,热气氤氲中看见云槿躲闪的眼神。
女孩低头拨弄暖炉上的流苏,铜铃发出细碎声响,却是说:“过了惊蛰,路就好走了。”
她忽然抬头,琉璃般的眼睛映着漫天星斗,“等你伤全好了,我带你去那座山上看云海。站在山顶往下看,云朵就像一样,风里都是松针的香。”
茶盏里的姜茶泛起涟漪,叶怀南忽然伸手握住云槿冰凉的手腕:“为何救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颤抖,“我分明……是个陌生人。”
云槿将暖炉往叶怀南身边推了推,炉中炭火烧得正旺,映红她半边脸庞。玉佩突然变得灼热,叶怀南按住心口,那里有道与眉骨处对应的疤痕,是十三岁那年下山历练时,为救途中偶遇的一家三口挡下的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