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翎轻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林盈雪转头挑眉。
陈翎语气却依旧不紧不慢：“我看你不大开心，便觉得很有趣。”
林盈雪没有否认，而是反问：“我不开心这件事有趣在哪里？”
“你这么强大的人，竟然比我还不开心。”陈翎抬起无辜的双眼，在满脸病容中显得格外活泼和真诚。
林盈雪的笑容逐渐恶劣：“大概是因为强大总是伴随着寂寞，你让我亲一口，我就不emo了。”
陈翎操控轮椅后退两步，眉毛一动：“不带这么调戏的啊！”
林盈雪笑出声，上前两步，捏住了陈翎脆弱的脸颊，虽然已经瘦得凹陷下去，但指腹抚摸过颧骨的感觉也还不错。
“调戏你可真是好玩极了，在这末世有你给我调戏，也不算太压抑。”
陈翎的眼神顿时带了些控诉，仿佛在说你是不是人。
不逗他了，林盈雪站直身体，问：“你想好了？今天晚上要同归于尽？”
陈翎看着她，眉间郁气被一个淡淡的笑中和得柔和了些：“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死呢？”
林盈雪搓了搓陈翎头上没有因为没有理发而蓬乱起的炸毛，说话间热气拂过陈翎头顶，让他感受到一股似有若无的热气飘过。
“难不成你还有防炸弹的密室？”
“那倒是没有。”
“你是金刚不坏之身？”
“肉体凡胎。”
“那不是必死？”
“未必。”
陈翎弯起眼睛，带着些许笑意和林盈雪对视。
林盈雪凝视这张笑脸片刻，缓缓竖起大拇指。
“你赢了。”
这种睁眼胡扯的荒谬感，无异于无法选中的那句“我乐意”。
两人透过窗户，看见官方阵营派出了很多人深一脚浅一脚走来围住了这里，各地区监控画面也显示，其余地方的阵营也被官方包围了。
林盈雪对系统感叹：“这家伙是个狠人啊。”
她还在想陈翎为什么要把对面的人吸引过来，这狗屁末世也没什么争地盘的必要，没看官方养这么多人负担多重吗。
而抢夺资源就更没必要了，陈翎不缺物资，也没有争王称霸的欲望。
现在她明白了。
陈翎要拿这些人的命，赌官方的妥协。
他甚至都不在乎自己的命了。
系统：“好刺激，本统也是辅佐过反派的统了！”
“你激动什么，你们系统的理念不是行善吗？”
系统嘻嘻一笑：“本统倡导善，倡导的方式是用奖励激励宿主做善事，但不强制宿主大大的思想和行为哦。
“总的来说，本统觉得，当个反派还是挺酷的啦！”
还是个挺不拘小节的统子。
林盈雪本来想多折磨那些仇人几个天灾，不过既然陈翎要在今晚结束一切，干脆就早点完成任务。
几个仇人已经听过原主的歌，这一部分任务已经完成，额外的折磨纯属林盈雪想出气。
作为歌唱者，她也有了名气，接下来只要把剩下的歌唱给所有人听就可以了。
虽然还是得依靠金手指buff，但原主的歌词和曲调发挥了作用，应该也算圆满实现了歌曲的价值。
其实任务本身是很简单的，难点主要在拿回原主的作品和理解任务内涵上，陈翎的帮助起了关键作用。
礼尚往来，林盈雪决定，也帮陈翎一把。
……
特危局。
林盈雪微笑按下手机播放键。
一股奇异的歌声流淌出来。
特危局局长徐应生不由自主在歌声中沉浸了片刻，随后才回过神来。
林盈雪干脆利落道：“1000斤白银加500斤黄金，或者陈翎想要的东西。”
徐应生一时之间没有言语，沉吟半晌才说：“我们需要讨论一下。”
这些黄金和白银当然不算什么，可第二个条件附加了其他筹码，这就不得不让人仔细考虑了。
林盈雪点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看架势就打算在这里等待。
“领导，你知道的，时间不多，最好尽快给我一个结果。”
徐应生深深看了林盈雪一眼，转头急匆匆出了办公室。
黄金和白银是最低的代价，但问题是无论怎么排查探测，始终没有在任何地方找到炸弹的痕迹。
他们不敢拿人民的生命安全赌。
纵使再机密的内容，如今已经末世，即便是公布出来，造成的影响也不会那么大了。
更何况，林盈雪愿意给出歌曲母带，尤其是那几首代表着末世希望的歌，相比起结束末世，那些末世前的机密也没那么重要了。
一句话，人民的生命就是最高权重。
经过商议，最高领导拍板，满足陈翎的要求。
……
陈翎拿到了陈翩生前的最后一封信和录音。
拿着信纸的时候，他的呼吸显而易见深重了几分，带着几分颤抖，眼里闪过一种难以形容的情感，带出些许晶莹泪光。
细瘦的手指慢慢展开折叠的信纸。
文字一行行浮现在眼前。
“在我继承父母的使命那一刻，我就不再属于我自己，而是将自己交给了信仰，交给了国家，从身体到灵魂奉献给这份伟大的事业。
如果我是黑暗的最后一刻钟，那么即使黎明无法照耀在我的身上，我仍然会为黎明的到来感到欣喜和自豪。
不必为我惋惜，我也无需被人记住，太阳照常升起，我的使命就已经完成。
少侠绝笔”
后面还有几张纸，是任务的总结报告。
[少侠特别行动任务总结报告]
（密级：永久封存\/仅限最高长官调阅）
我方人员代号：少侠
一、任务背景
2028年，境外人口贩卖集团「夜鬼」通过诈骗、绑架等违法手段将我国公民运至「天堂园区」实施器官贩卖、典型诈骗、性剥削等犯罪行为。
据线人情报，经跨境联合指挥部批准，派遣特勤代号「少侠」潜入「夜鬼集团」核心层，目标为瓦解该跨过集团复合型犯罪网络。
二、任务执行情况
……
……该任务执行阶段出现意外情况，与「少侠」对接的同志不幸牺牲，「少侠」面临暴露风险。
……
……「夜鬼集团」被成功瓦解，「天堂园区」幸存者悉数遣送回国，任务圆满完成。主导犯罪者……共计206名，其中200名被歼灭，6名逃窜，目前下落不明。
……
……
……
六、善后处理
……考虑到我方卧底成员「少侠」有亲人遗留，经过组织讨论决定，同时参照本人遗愿，不予公布「少侠」真实身份。该代号以背叛者身份记录在案。
真实档案以最高机密永久封存。抚恤金以其他方式发放至该名同志亲人账户。
……
陈翎脸色绷得很紧，却仍然止不住嘴唇的微微颤抖，呼吸肉眼可见急促和断续。
他的手指捏着信纸，由于用力指节泛白。
他闭了闭眼，珍而视之地把信纸贴在了胸口，随后喷出一口血，血液顺着下巴滴落，被他的手小心挡住。
他的牙齿咯咯打颤，语调急促抖动：“她，她是因为我，因为我才……咳咳咳——”
无助的目光触及到手上的播放设备，骤然收声，安静的氛围里只有接连的呛咳。
他偏头，手指迟迟不敢按下录音播放键。
最后却还是落了下去，一段音频流露出来。
“由于担心纸质遗书有被损毁的风险，所以我在出任务之前录下这份遗言。如果我在任务中不幸丧生，希望组织……我希望我的哥哥好好活着。”
林盈雪沉默地站在一边，面色也不禁染上几分沉重。
陈翎早已经把活命的希望扔进了洪水，现在那个检测仪不知被封冻在冰层的哪个角落。
他甚至赌上自己的命，换来了这句“好好活着”的遗言。
这发展太戏剧了，简直有种荒诞。
陈翎突然癫狂哈哈大笑，眼泪不断涌出，和唇边的鲜血混在一起滴落，在衣服上洇出一大片湿痕。
他双眼通红，声音却因为虚弱再也提不起音调：“来不及了，我设置了倒计时，没有加入中止程序，无论怎么做，炸弹最后都会引爆。”
哦豁，林盈雪的目光扫过悲伤的陈翎，心想，成就是拿不到了。
她压下心口那股难言的沉闷，缓了片刻。
一块干净柔软的棉布覆盖上了陈翎的脸，擦去他的眼泪和血，温和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所以，死之前再帮我一个忙行不行？”
……
离太阳落山已经很近了，天边出现了一大片橙黄色的霞辉。
官方正在紧锣密鼓地鼓动陈翎阵营的人回归避洪所，但官方的人费尽了唇舌，得到的大多是嗤笑和嘲讽。
“回去？回去你们管饭？”
“他给我们吃好的穿好的，就为了把我们炸死？别开玩笑了。”
“呵呵，你们官方真是越来越没底线了，我是不会上当的。”
听见那头传来的实时汇报，最高领导闭眼，深深叹了口气。
这时，所有的电子设备和音响都滋滋震动起来。
几秒钟过后，传出林盈雪的歌声。
这顿时引起人们的好奇。
“什么情况？”
“干嘛强制我听歌？”
“这歌好像没听过，听完浑身都有劲了。”
不见一片光亮的黑暗中，奄奄一息的秦知义听见了歌声，他苦笑了一下。
林晚韵再放歌也折磨不了他多久了，只怕过不了几天，他就可以彻底解脱。
一首歌大约四分钟的时间，一曲接着一曲，等到歌声落尽，太阳的最后一抹余光也在天边消失殆尽。
接着，一阵强烈的光线冲天而起，伴随着一阵巨响——
避洪所的官方人员都聚集在一起，不忍地闭上双眼。
轰——深沉的夜空炸开一朵巨大的烟花。
照亮了一片皑皑白雪。
也点燃了众人惊讶的目光。
人们还未从歌声回过神来，就被烟花的巨响吸引了注意力，忙挤到窗前，惊讶地看着夜空，烟火的光辉倒映在人们眼中
“好漂亮的烟花啊！”
“哇，是谁这么大手笔，有钱人就连在末世都能放烟花，我们牛马只能苟活，突然有点酸了。”
“哈哈哈哈，楼上的别难过，起码烟花是放给我们看的！”
“突然想哭，这狗日的末世真是度日如年，谁懂突然看见这些烟花的心情。我突然觉得也不是不能撑下去了。”
“对啊！我们可是人类！三个天灾了，我不还是活着？末世打不倒我们！”
“对，活着就是希望！”
刹那间，千万双眼睛里突然亮起光辉，烟花的倒影跃动，像是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音响里传来一声笑。
“这就是我献给你们最后的礼物，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好好活着。不用谢。”
烟花的声响剧烈，盖过了音响的嗓音，没有多少人听见。
只有偶尔的几个人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回头看向了音响。
官方的领导办公室隔音效果很好，外面烟花炸开的声音丝毫没有泄露进来，音响里的嗓音却清清楚楚落在众领导的耳朵里。
像是想到了什么，许良峰眼圈突然一红，闭上双眼。
他太了解那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了。陈翎终究没有走到那一步，这样一来，没有施加在别人身上的伤害最终都会成为他刺向自己的尖刀。
换句话说，他没打算杀了别人，但也没打算活着。
“恭喜宿主大大，任务完成，宿主可选择离开或留下。”
林盈雪毫不犹豫：“离开。”
话落，她看向眼睛半闭的陈翎。
“你可真是给了大家一个惊喜。”
原先她以为要把歌曲唱出来，但看了陈翩的遗言后，她改了主意。
写给陈翩的歌唱出来也无人能理解，它最大的意义就是永远封存，祭奠消失在黎明前夕的陈翩。
陈翎的形象一直都不算光明磊落，林盈雪也以为他的黑化是真的。
虽然黑化得不彻底，不过这场烟花还是很让人震撼的。
陈翎淡淡一笑：“要是那么容易被猜到，就不好玩了。”
他完全睁开眼，看向林盈雪的眸光带了几分眷恋，在烟花的映射下尤为亮灼。
林盈雪对上这样的目光，陡然一怔，慢慢走到了他身边，似乎透过他想起了什么。
感受到手上传来微弱的拉力，林盈雪才清醒过来。
陈翎的状态已经是风中残烛，最后一缕微弱的生命摇摇欲熄。
林盈雪只看见他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是一团柳絮。
“我会永远陪你走下去。”
说完这句话，他眼里的光熄灭，最后一丝生机消散了个彻底。
陈翎原本就是撑着一口气，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但那句没有丝毫铺垫的话让林盈雪心里猛的一惊。
“我会永远陪你走下去。”
胸口蓦然蔓延起熟悉的疼痛，一些记忆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重现，林盈雪茫然睁着眼睛。
随后，她冷静下来，看着陈翎，语气平静。
“安息。”
她的情绪镇定：“统子，这次回去，我要去看一位老熟人。”
一抬手，似乎不经意间在眼尾抹了抹，划出一条并不明显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