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摊开那张皱巴巴的、甚至还沾着几块可疑油渍的简易手绘地图,地图是他们外卖骑士自己绘制的,上面用不同颜色的记号笔标注着轮回街的大致道路、重要地标(比如哪个小区保安比较难缠,哪个写字楼电梯特别慢),以及一些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暗语和标记。
他神情凝重,指着地图上几个被打上红色叉叉的区域,声音低沉地说道:“周哥,你看这里,还有这里…我们‘外卖骑士联盟’从年初到现在,光是我们自己内部统计并且确认失联的兄弟,就足足有36个!”
“而且他们失踪前配送的最后一单,几乎都和‘黑珍珠奶茶’有关,配送路线无一例外,全都经过了轮回街这片区域!尤其是…”他手指移动,最终点在了地图上一个用红色圆圈重点标注出来的地方,那里画着一个简陋的十字架图案。
“尤其是这个地方!我仔细研究过失踪兄弟们最后上传的GpS轨迹记录(虽然信号经常失灵),他们最后消失的位置,几乎都在这附近!这里原本是轮回街的一个…呃…怎么说呢,算是个小众的网红打卡点吧?一座废弃很久的哥特式小教堂,叫‘玫瑰之约’什么的,很多小年轻喜欢去那里拍拍照,搞点什么‘废墟探险’直播。”
阿飞说到这里,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和惊惧,他抬起头,看向周野,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周哥,刚刚我好像在半空中看到祭坛和教堂的虚影?”
周野点了点头,回忆起刚才那惊鸿一瞥的诡异景象:“对,就是一个看起来很邪门的黑色祭坛,上面还有座哥特风格的教堂,就跟…”他顺着阿飞地图上标记的方向,朝着远处望去。
透过城隍庙院墙的缝隙,他果然看到在远处那片扭曲如同地狱绘图般的建筑群落中,一个被暗红色血肉和黑色触须半遮半掩的、但依旧能辨认出其独特形状的哥特式尖塔尖顶,若隐若现。
“…就跟那个玩意儿的顶子…长得一模一样!”
阿飞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声音都有些颤抖:“那就没错了!周哥!失踪的兄弟们…肯定都跟那座该死的教堂有关!他们很可能…很可能都被抓到那里去了!”
他越说越激动,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担忧。
就在这时,铁面刘结束了与城隍庙庙祝的简短交流,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过来。
庙祝似乎给了他一些关于结界维持时间和庙内物资的保证,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他听到阿飞和周野的对话,看到地图上那个被重点标注的教堂,眉头皱得更紧了。
铁面刘思考片刻,对老李和伊察说道:“老李,伊察小哥,这里暂时还算安全。你们两位带着这些幸存者,还有我们受伤的弟兄,先留在这里。”
“城隍庙的结界应该还能撑一段时间,我已经通过特殊渠道联系上了龙虎山的增援天师,他们正在突破外围的阻碍,很快就会带着道兵过来接应,到时候你们跟着大部队一起撤离,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他显然是想让这些非镇魔司编制的“编外人员”和普通百姓留守安全区。
“留下?凭什么!”
铁面刘的话音刚落,一直强忍着怒火的阿飞,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般,猛地转过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铁面刘,爆发了。
“今年!就今年,光是我们这个外卖片区,有名有姓、能确认失踪的兄弟,就有三十六个!”
“三十六条活生生的人命!每次家属去报警,得到的回复永远是那几句屁话——‘燃气泄漏意外’?‘监控故障无法查证’?‘我们会尽快跟进’?然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阿飞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他指着铁面刘身上那代表着官方力量的黑色制服,几乎是嘶吼着质问道。
“你们镇魔司呢?!你们这些号称维护秩序、斩妖除魔的大爷们呢?你们那时候在哪里?!”
“难道你们的符箓,都是画在年终述职报告上,用来向上级邀功请赏的吗?”
这番充满了血泪和屈辱的质问,如同重锤般砸在铁面刘的心上,也让周围所有幸存的外卖骑士们都红了眼眶,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铁面刘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就在这时,站在一旁的苏明月,抱着熟睡的周小鱼走了过来。
她那只刚刚融合了【天师瞳】雏形的幽蓝色左眼中,突然投射出一道道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的全息数据流。
冰冷、残酷、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数字和文字,如同冰水般浇熄了阿飞燃烧的怒火,却又带来了另一种更加彻骨的寒意和绝望。
“根据镇魔司华东分局内部数据库统计,截止到昨天晚上十二点。”苏明月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仅上海地区,上报备案且确认需要处理的A级以下灵异\/污染事件,本月新增三千零七十二起,未解决积压案件总数达到一万一千三百四十五起。每月新增事件的平均增长率,为百分之三百八十七。”
“镇魔司华东分局,包括所有文职、后勤、技术人员在内,满编应为五百人,实际在编二百八十七人。”
“其中,一线外勤战斗人员,编制一百二十人,实际在岗六十九人。两个月内,确认战斗牺牲四十七人,因精神污染或重伤致残退役八十三人,新晋人员七十九人,包括你的周哥。”
“剩下的这六十九人,除了你周哥,平均已经连续高强度工作二百一十三天,从未休假。”
数据流的最后,定格在一张张布满了血污和疲惫、眼神却依旧坚定的年轻面孔的照片上,那是牺牲和退役人员的档案照。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阿飞脸上的愤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不敢置信。他一直以为镇魔司是无所不能的,是高高在上的,却从未想过,他们也和自己这些普通人一样,在用生命和鲜血,苦苦支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
铁面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地抬起手,狠狠一拳砸在了旁边城隍庙门口那棵历经百年风霜的老松树上!
坚硬的树干发出一声闷响,树皮如同被无形的利爪撕裂般,瞬间炸开无数蛛网般的裂纹!
“你以为我们他妈的不想管?!”铁面刘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般低沉嘶哑,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压抑的愤怒!
“上个月,就上个月!静安寺千年古刹下面镇压的地脉节点突然失控,涌出了一尊b级巅峰的黑佛!污染范围覆盖了整整三个街区,你知道我们特勤九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把它重新塞回去吗?整整二十条命!二十个活生生的弟兄,连完整的尸体都没能找回来!!!”
他猛地一把扯开了自己胸前那沾满了血污和汗渍的黑色作战服!露出了下面伤痕累累、肌肉虬结的胸膛!
只见在他心脏的正上方,皮肤之下,竟然如同嵌入骨骼般,死死地钉着三枚闪烁着微弱金光、看起来极其古老而充满威严的——龙虎山「镇魔符钉」!
符钉的周围,皮肤颜色暗沉,血管曲张,显然是为了镇压某种极其恐怖的诅咒或者伤势,才不得不使用的最后手段!
短暂沉默后,铁面刘继续激动的宣泄着情绪
“整个龙虎山常驻的能够下山作战的三百名内门弟子和道兵,现在能站着的还有多少?!不到一百八十个!剩下的不是躺在病床上就是躺在棺材里!”
“就连张清微天师他老人家,为了镇压东海那座因为地脉异动而快要失控的核电站反应堆,已经亲自带着天师剑匣在那里不眠不休地压了整整三个月了!”
铁面刘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揭开了这个看似繁华和平的世界之下,那不为人知的、血淋淋的残酷真相。
一直以来,都有人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和灵魂,守护着这脆弱的平衡。
“所以呢?!”就在众人被这残酷的现实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阿飞再次开口了!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是愤怒的嘶吼,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绝望的质问。
他猛地抓起旁边一个不知道是谁丢下的、破损的外卖箱,狠狠地砸在了那张画着教堂的地图上。
外卖箱的保温层破裂,里面散落出几张被血浸透的皱巴巴的订单,还有一枚边缘沾染着暗褐色血迹的、属于某个外卖小哥的工牌——工牌上的照片,是一个看起来很憨厚、笑容有些腼腆的中年男人。
“所以!老百姓就活该倒霉?!活该被当成牺牲品?!活该莫名其妙地死在这些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怪物手里?!”
阿飞指着那枚染血的工牌,眼睛通红,声音哽咽!
“这!这是老吴的工牌,他上个月失踪的!最后一条语音留言,是哭着跟客户道歉,说今天的餐可能要超时了,能不能别给差评!”
阿飞的话语如同尖刀,刺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是啊,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但当能力不足以覆盖所有角落时,那些被遗忘的角落里,普通人就只能依靠最原始的勇气和互助,在绝望中挣扎求生。
就在气氛凝重到极点的时候,苏明月那只幽蓝色的天师瞳再次启动。
这一次,投射出的不再是冰冷的数据,而是一个极其精密、极其复杂的三维立体投影。
那赫然是位于魔都心脏地带,陆家嘴金融贸易区的地标性建筑——魔都中心
投影之中,可以看到如同蛛网般密布的、由纳米级符文组成的金色能量线路,如同流淌的岩浆般,在魔都中心的玻璃幕墙和内部核心承重结构之间缓缓流动、运转着。
“镇魔司目前超过百分之七十的预算和资源,以及大部分的高阶修士战力,都投入到了维持和加固以魔都中心为核心的、覆盖整个陆家嘴金融区的‘九天玄黄防护大阵’之中。”苏月的声音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这个大阵,联系着脚下的龙脉和天上的星辰,是目前整个魔都、乃至整个华东地区最重要的战略防御节点。一旦这里失守,金融系统崩溃只是其次,更可怕的是,隐藏在这里的某个连接异次元的‘奇点’一旦失控,后果比‘巽风槐眼’爆发还要严重十倍。”
“不仅如此,”她切换了一下投影,画面变成了蜿蜒流淌的黄浦江底,无数如同蚂蚁般细小的纸人,正在江底淤泥中忙碌地穿梭、修补着一条若隐若现、散发着微弱金光的巨大龙形虚影。
“龙虎山天师府耗费巨大代价炼制的‘纸人急行军’,每隔三天,就必须冒着被江底各种水煞邪物袭击的风险,潜入黄浦江底,对已经出现多处裂痕的主龙脉进行紧急修补和能量疏导。每一次修补,都要消耗掉至少上百个精锐纸人士兵和一位长老的部分本源修为。”
她最后将目光投向阿飞和那些外卖骑士,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反驳的沉重。
“你们觉得我们不负责,保护不了所有人。但现实是,就算把你们送外卖的每一辆电动车都换成我们镇魔司内部装备的、造价上亿的反重力符文摩托,就算把每个特工的出勤率都提高到百分之二百,我们依旧无法覆盖这座城市每一个正在滋生黑暗的角落。”
“选择,总要做出选择。资源,永远是有限的。我们只能优先守护那些一旦失守,就会引发更大灾难的核心区域。”
苏明月的话,如同最锋利的解剖刀,将这个世界的残酷真相,血淋淋地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无奈的选择和沉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