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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前最深的黑暗被一丝灰白刺破,林府深处小院的厢房里,盘膝于简陋蒲团上的身影缓缓睁开了眼睛。

不是林影,是云黯。

体内奔流的灵力缓缓平复,在经脉中蛰伏下来。昨夜盗来的“林影”身份所需的气息、功法路数,经过一夜运转,已如一层薄薄却坚韧的皮膜,牢牢覆盖在他真实的根基之上。这层伪装,是他此刻立足林府的唯一屏障。

窗外,林府这座没落却依旧占地广大的府邸开始苏醒。仆役扫洒庭院的沙沙声,远处演武场隐约传来的呼喝,还有厨房升起的烟火气,混杂着一种陈旧木头和淡淡灵草的味道,构成林家特有的晨曲。

云黯起身,走到屋内唯一的铜镜前。镜中映出的青年,面容略显苍白,带着一丝长久漂泊的疲惫,眼神是刻意维持的、符合“旁系流落子弟”该有的谨慎和些许木讷。这张脸,与他本来的冷峻轮廓只有三分相似,却足够骗过林家这些大多在金丹期边缘挣扎的族人。他仔细抚平身上那件半旧的青色布袍——林家旁系子弟的统一装束,每一个褶皱都调整得恰到好处,透着一种底层挣扎、努力想融入却格格不入的笨拙。

推开房门,微凉的晨风带着庭院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微微缩了缩肩膀,将一个初来乍到、对陌生环境本能戒备的“林影”演得分毫不差。

绕过几处回廊,膳堂的喧嚣已清晰可闻。人声鼎沸,夹杂着碗筷碰撞的脆响。林家虽不复祖上荣光,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仆役和旁支子弟数量依旧不少。膳堂分内外,内堂是嫡系和重要管事享用灵食之地,而云黯的目的地,是嘈杂拥挤的外堂。

他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目地走进去。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灵谷蒸熟的甜腻味和普通饭菜的油烟气。目光所及,大多是和他穿着相似的旁系子弟或低阶仆役,三五成群,各自占据一方,喧哗声浪几乎掀翻屋顶。他默默走向领取食物的长安。

“哟!瞧瞧这是谁来了?”一个洪亮却带着明显戏谑的嗓音,像块石头砸进喧闹的池塘,引得附近几桌人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

云黯端着一碗稀薄灵粥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没有抬头,只是沉默地转身,想寻个角落的空位。

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却横跨一步,直接堵住了他的去路。来人穿着一身明显质地好上许多、镶着暗红滚边的劲装,双臂抱胸,肌肉虬结,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笑容,正是林莽——老家主林啸云的亲孙子,林家年轻一辈中实力拔尖者之一,也是觊觎那个天火秘境名额最积极的人。

“哑巴了?还是耳朵聋了?”林莽俯视着云黯,故意把声音拔得更高,“问你话呢!流落在外这些年,连点礼数都忘了?见了本少爷,不知道问安?”

他身后的几个跟班立刻哄笑起来,目光在云黯身上来回扫视,如同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云黯垂着眼睑,盯着手中粥碗里晃动的浑浊液体,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在胸腔里滚烫地灼烧,又被强大的意志死死压住,化作喉间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喑哑:“莽少爷。”

声音不大,带着刻意伪装出的畏缩。

“嘁,蚊子哼哼似的,没吃饭吗?”林莽嗤笑一声,显然对云黯的“懦弱”极为满意,但这满意并未带来丝毫善意,反而助长了他的气焰。他目光下移,落在云黯腰间悬挂的一块半旧的、刻着林家云纹的玉牌上——那是“认祖归宗”时林家下发的身份凭证,也是旁系子弟的标志。

“啧啧,这破玉牌挂你身上,真是糟蹋了我林家祖上的荣光。”林莽伸出手指,极其轻蔑地弹了弹那玉牌,“就凭你这种货色,也配姓林?也敢妄想染指家族的名额?”

侮辱的话语如同淬毒的针,一下下刺来。周围的食客噤若寒蝉,无人敢出声。林莽在族内的跋扈,早已深入人心。

云黯依旧沉默,端着粥碗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他侧身,想绕过林莽。

“想走?”林莽庞大的身躯再次挡住去路,眼中恶意更浓。他猛地一抬手,动作看似随意地拍向云黯端着粥碗的手腕!

这一拍蕴含了暗劲,又快又刁钻,绝非普通人的推搡。云黯瞳孔微缩,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硬生生压下了身体本能的闪避和反击冲动。伪装!必须伪装!他手腕故意微微一抖,力道却巧妙地顺着对方拍来的方向卸开。

啪!

一声脆响,粗糙的陶碗脱手飞出,砸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灵粥溅射开来,淋湿了云黯的布鞋和半截裤腿,一股灼烫感立刻传来。几粒灵谷和汤汁,甚至溅到了林莽干净的靴面上。

“废物!”林莽看着自己靴子上的污点,勃然大怒,“连个碗都端不稳!还敢弄脏本少爷的靴子?”他猛地抬脚,狠狠踹向云黯的膝盖!

云黯的身体在对方抬脚的瞬间就做出了最细微的调整,重心悄然偏移,膝盖的受力点巧妙地避开了要害。但他依旧顺着那股大力踉跄后退,撞在身后一张饭桌的桌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桌上的碗碟一阵晃动,汤汁泼洒出来。

“莽少爷息怒!莽少爷息怒!”一个负责外堂膳食的老管事闻声小跑过来,满脸堆笑地打圆场,“林影少爷刚回来,手脚生疏了些,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林莽冷哼一声,并未再动手,显然也顾忌着在膳堂当众过度施暴的影响。他指着云黯,对着管事和周围看客,声音洪亮地宣告:“你们都给我看清楚了!这种连灵力都稀薄得可怜的外来货色,也配代表我林家进天火秘境?简直是丢祖宗的脸!名额?哼,趁早死了这条心!滚!”

他厌恶地掸了掸靴面上几乎看不见的污渍,像驱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带着几个跟班扬长而去,留下一地狼藉和无数道或同情、或鄙夷、或纯粹看戏的目光。

老管事叹了口气,指挥杂役收拾地上的碎片和污渍,又看了云黯一眼,低声道:“林影少爷,您…没事吧?莽少爷他…唉,您以后尽量避着点。”

云黯低着头,额前散落的发丝遮住了他此刻的眼神。他弯腰,默默地蹲下身,去捡拾地上较大的陶碗碎片。手指触碰到那些锋利的边缘,动作有些迟滞,仿佛被方才的羞辱和身体的疼痛所影响。没人看到他低垂的眼帘下,那深不见底的冰寒与一丝几近凝固的杀意。指尖捏着碎片,微微用力,锐利的边缘在指腹留下浅浅的压痕,如同他心中刻下的印记。

“无妨。”他低哑地回应了管事一句,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慢慢站起身,裤腿上的粥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试图去领新的食物,只是默默地、一瘸一拐地穿过人群注视的缝隙,离开了这片喧嚣与恶意之地。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如同背负着无形的枷锁。那背影落在旁人眼中,是十足的落魄与隐忍。

回到那个偏僻的小院,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云黯站在房间中央,身上那股刻意营造的畏缩、笨拙、逆来顺受的气息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脊背挺直,如同一杆标枪,眼神冷冽如寒潭深水,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墙壁,直刺向林莽所住院落的方向。

他慢慢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却精纯得可怕的灵力,轻轻拂过被粥液浸透的裤腿。灵力所过之处,污渍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剥离、分解,瞬间化为飞灰消散,裤腿恢复洁净干爽。那股灼烫感也早已被体内精纯的力量抚平,仿佛从未发生过。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外面已是日上三竿,阳光灼热刺目,将林府那些雕梁画栋、琉璃瓦顶映照得一片刺眼的白亮。这刺目的光,与他此刻内心的森冷形成鲜明的对比。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流逝。阳光的影子在窗棂上缓慢而固执地移动,从东侧爬到了正中,又渐渐西斜。云黯如同入定的磐石,站在窗边,维持着那个姿势,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偶尔掠过一丝精光,显示着其主人内心并非真正的平静。

他在等。

等这喧嚣的白昼过去,等那属于影子的时刻降临。

终于,夕阳收尽了最后一丝余晖,浓墨般的夜色从四面八方涌来,彻底吞噬了林府。府邸内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像点缀在黑暗画布上的星点,却无法驱散那无边无际的暗沉。喧嚣了一日的林府渐渐安静下来,仆役的脚步声变得稀疏,只有巡夜护卫偶尔的脚步声和口令声在远处回廊间响起,更衬得夜色的深沉。

云黯动了。

他转身,走到房间角落那张简陋的木床旁。掀开床板,露出下方一个隐蔽的暗格。里面没有多余的东西,只静静躺着一件折叠整齐的黑色夜行衣,以及一张冰冷的、没有任何五官的纯黑面具。

他脱下那身象征“林影”身份的青色布袍,换上紧束的夜行衣。冰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带来一种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感觉。他拿起那张面具,指尖在冰冷光滑的表面上轻轻抚过,然后,稳稳地扣在了脸上。

夜枭。

当面具覆盖脸庞的瞬间,白日的所有隐忍、压抑、伪装都被彻底剥离、粉碎!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气息以他为中心弥散开来,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那不再是“林影”,不再是需要忍耐的云黯。这是夜枭,是阴影的主宰,是令敌人胆寒的噩梦。面具之后的眼神,只剩下纯粹的、毫无杂质的幽暗与杀伐果决。

窗无声开启,又无声合拢。一道比夜色更深的影子,如同融化的墨汁,悄无声息地流泻出去,完美地融入了林府深沉的黑暗之中。没有带起一丝风,没有惊动一片树叶。

夜枭的猎杀时刻,到了。

林莽作为老家主的亲孙,又是族内重点培养的苗子,居住的“莽园”位于林府核心区域东侧,占地颇广,守卫也比外围森严许多。明哨暗哨交错,院墙上还隐隐流动着防御阵法的微弱灵光。

但这些在夜枭眼中,形同虚设。

他的身影在阴影中无声穿梭,如同鬼魅。时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与黑暗融为一体;时而在廊柱的倒影中短暂滑行;时而利用假山、树木的阴影进行完美的跳跃式移动。那些在夜色中警惕巡视的护卫,视线扫过他藏身之处时,毫无所觉,仿佛那里只有一片再普通不过的黑暗。他精准地避开了所有巡逻的路线和感应禁制的范围,如同一条在礁石缝隙间游走的黑鱼,灵巧地穿过了层层警戒。

莽园主卧位于院落最深处,是一座两层高的精致楼阁。此刻,二楼的窗户还透出明亮的灯光,隐隐传出林莽不耐烦的呵斥声和一个侍女带着哭腔的告罪声,似乎是在伺候他沐浴时出了点小差错。

夜枭的目光扫过主卧紧闭的房门和亮灯的窗户,最终落在一楼西侧一间不起眼的耳房。那里没有任何光亮透出,门窗紧闭,看似普通储物间。但云黯的“识宝之眼”悄然运转,视线穿透普通的木门和墙壁,清晰地“看”到房内布置。

里面没有杂物,只有一张供桌。供桌正上方,悬浮着一面巴掌大小、通体呈暗金色泽、表面布满玄奥龟甲纹路的圆盾。圆盾散发着柔和而坚韧的土黄色光晕,一股厚重、沉稳、不动如山的气息从中弥漫开来。正是林莽视若性命的护身法宝——玄龟盾!

这耳房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守护阵法核心。肉眼无法看见的灵力线条在房间四壁和地面流转,形成一个繁复而精密的立体网络,将玄龟盾牢牢守护在中央。任何未经许可的灵力波动或物理触碰,都会瞬间引发阵法反噬,同时惊动整个莽园乃至林府。

林莽显然对自己的安全极度自负,将最珍贵的防御法宝放在触手可及之处,又布下这看似万无一失的阵法。

夜枭在阴影中静静观察着阵法的灵力流动轨迹。这阵法确实精妙,依托地脉之力,生生不息,寻常金丹修士也难以无声破开。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万无一失?在他面前,不存在。

他需要一件“钥匙”,一件能暂时欺骗、麻痹这守护阵法的“钥匙”。

他的身影再次消失,下一刻,已出现在莽园厨房外的阴影里。厨房早已熄火,空无一人。夜枭的目光锁定了墙角一个不起眼的陶罐。罐口用油纸封着。他隔空屈指一弹,一道细微到极致的阴柔指风射出,精准地穿透油纸,卷起罐内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无声无息地飞回他掌心。

沉阴土。一种蕴含微弱地脉阴气的泥土粉末,常被用来调和某些偏阴属性的灵食。其气息与守护玄龟盾的阵法所引动的地脉之力有几分微妙的同源之感,却又带着阴浊。

夜枭回到耳房外的阴影中,掌心那撮沉阴土粉末被一股精纯的影系灵力包裹、压缩、炼化,瞬间化为十七粒比尘埃还要微小的、近乎透明的颗粒。每一粒颗粒内部,都烙印着一道极其细微、扭曲的影蚀符文。

他屈指连弹。

嗤!嗤!嗤…

十七粒尘埃般的颗粒,无声无息地射出,精准地没入耳房守护阵法灵力流转网络的十七个关键节点!如同十七根最细微的毒针,刺入了奔流大河的隐秘支流节点。

阵法运行的灵力洪流经过这些节点时,那些烙印着影蚀符文的沉阴土颗粒骤然溶解!一股微弱却极其顽固的阴浊之气瞬间弥漫开来,如同在清澈的河水中滴入了墨汁。这股阴浊之气并未直接冲击阵法,而是巧妙地附着、渗透,让原本流畅圆融的灵力流转,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迟滞和粘稠感。

整个守护阵法依旧在运行,光芒未减,气息未变,仿佛一切正常。但夜枭的“识宝之眼”清晰地看到,阵法核心的感应和反制机制,因为这十七个节点的微妙“堵塞”,反应速度被硬生生延迟了微不足道的一刹那!

这一刹那,对夜枭而言,已足够漫长。

就在阵法迟滞出现的瞬间,夜枭动了!

他没有直接冲向玄龟盾,而是身体陡然化作一道纯粹的、几乎失去实体的阴影,贴着地面,如同流水般“滑”入耳房紧闭门扉下方的缝隙!阴影形态下,物理的门户对他形同虚设。

进入房间的刹那,守护阵法那迟滞的灵力才堪堪流转过来,试图扫描这个“入侵者”。然而,夜枭早已解除了阴影形态,真身显现的同时,他的动作快到了极致!

右手闪电般探出,手上不知何时已戴上了一副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手套——天蛛丝手套,隔绝一切气息与灵力残留。五指张开,指尖萦绕着一种肉眼无法捕捉的、高频震荡的微弱气流(千幻手·无痕引)。这气流并非攻击,而是精准地干扰了玄龟盾周围那一圈无形无质、却最为致命的贴身警戒灵网!

左手则虚空一抓,一股柔韧而强大的吸摄之力凭空生成(千幻手·隔空取物),并非直接作用于玄龟盾本体,而是巧妙地作用在它下方供桌散发出的微弱托举力场上。

嗡!

玄龟盾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蜂鸣般的震颤,那厚重如山的黄色光晕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就在这光晕波动的瞬间,它下方那无形的托举力场被夜枭的吸力巧妙牵引,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偏转。

就是这毫厘之差的偏转,加上贴身警戒灵网的瞬间紊乱,让悬浮的玄龟盾失去了完美的平衡点,微微向下倾斜了一丝!

夜枭的右手,戴着天蛛丝手套的手,如同情人最轻柔的抚摸,在这一丝倾斜出现的刹那,恰到好处地、不带任何力量地、虚虚地托在了玄龟盾的下沿边缘。

没有接触实体的触感,天蛛丝手套完美隔绝了任何可能的灵力或体温传导。

玄龟盾依旧悬浮着,但它的“支点”,已经悄无声息地从供桌的力场,转移到了夜枭那只虚托的手上。

整个耳房内,守护阵法的灵力依旧在迟滞地流转,警报未响。悬浮的玄龟盾光芒依旧,位置似乎纹丝未动。只有夜枭自己知道,这件强大的防御法宝,此刻已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维持着虚托的姿势,身体如同凝固的雕像,连呼吸都彻底停止。神识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描着盾牌本身和周围的一切。

果然,在玄龟盾内部核心深处,他发现了一道极其隐晦、与林莽心神相连的烙印。这是法宝认主的印记,也是最后一道警报。强行剥离,必遭反噬,林莽立刻就会知晓。

夜枭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虚托着玄龟盾的右手五指,指尖再次溢出丝丝缕缕比发丝还细的影系灵力。这些灵力并非冲击,而是如同最灵巧的织女,在玄龟盾表层那流动的土黄色光晕之下,飞快地编织、构建。

一个微小到极致、结构却复杂无比的影缚符文悄然成型,如同一个精巧的笼子,将玄龟盾内部那道与林莽相连的心神烙印,温柔地、却密不透风地包裹了起来!

影缚符文成型的瞬间,夜枭左手的天蛛丝手套上,光芒微不可察地一闪,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同样微小的隔绝法阵瞬间启动,覆盖在影缚符文之外,形成双重保险。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地、极其平稳地收回了虚托的右手。

失去了他手掌那微妙力量的支撑,玄龟盾微微下沉,随即再次被供桌的力场稳稳托住,悬浮在原来的位置,光芒依旧,气息如常。仿佛从未被移动过,从未被触碰过。

但夜枭知道,它已经不属于林莽了。至少,在林莽发现并破除那双重禁制之前,他无法再感应、更无法催动这面视若性命的护身盾牌。

任务完成。

夜枭的身影再次化作阴影,从门缝下无声流出,融入外面的黑暗。

他并未立刻离开莽园。

阴影贴着主卧楼阁冰冷的外墙,无声无息地向上蔓延,最终停留在林莽卧室那扇亮着灯光的雕花木窗之外。窗内,林莽粗重的喘息声和侍女的啜泣声已经停止,似乎刚刚结束了一场“教训”。

夜枭伸出手指——依旧是戴着天蛛丝手套的手指。指尖萦绕着一缕凝练如实质的黑暗气息,比最浓的墨汁还要深沉。他隔空,对着紧闭的窗棂内侧光滑的漆面,轻轻一划。

没有声音,没有破坏。

窗棂内侧那光洁的漆面上,一个清晰的印记无声浮现。那是一只线条简练、却透着无尽邪异与冰冷的鸟形侧影——一只振翅欲飞、眼眸位置是两个深洞的夜枭!

留下标记,夜枭的身影如同被夜色吞噬,瞬间从窗边消失,彻底融入莽园之外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再无踪迹。

……

深夜的宁静被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叫骤然撕裂!

“我的盾!!谁?!是谁——!!!”

声音来自莽园主卧,充满了极致的惊恐、愤怒和难以置信。紧接着,是器物被疯狂砸碎的爆裂声和林莽野兽般的咆哮。

“滚开!都给我滚开!废物!一群废物!!”

“封锁府门!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贼找出来!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莽园瞬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护卫们惊慌失措地奔跑、呼喝。整个林府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惊醒,无数院落亮起灯火,人影晃动,惊疑不定地望向莽园的方向。

而在府邸最深处,一座格局森严、灯火通明的大厅内。老家主林啸云端坐主位,须发皆白,脸上皱纹深刻,眼神却并未因深夜被惊动而显出多少浑浊,反而透着一股沉沉的暮气与凝重。他手中正拿着一份关于玄冥宗在边境区域异动的情报玉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简边缘。

一个心腹管事脚步匆匆地进来,脸上带着惊容,低声禀报了莽园的变故,重点提到了玄龟盾失窃和那个诡异的夜枭印记。

“夜枭…印记?”林啸云摩挲玉简的手指猛地一顿,眼中那沉沉的暮气似乎被投入了一颗石子,骤然翻涌起一丝惊涛骇浪。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如电,仿佛穿透了厅堂的墙壁,直射向云黯所住的那个偏僻小院的方向。那眼神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忌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玄龟盾失窃?夜枭印记?”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厅外响起。林啸云的长子,林莽的父亲林啸天走了进来。他面容与林莽有几分相似,却更加阴沉,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散发着金丹中期修士的强横气息。他显然也刚得到消息,脸色铁青。

“父亲,”林啸天对着林啸云行了一礼,声音压抑着怒火,“莽儿鲁莽,惊扰了您。但这夜枭…未免太过猖狂!竟敢在我林府核心之地行窃,还留下标记挑衅!这分明是没把我林家放在眼里!”

他目光扫过林啸云手中的情报玉简,眼中寒光一闪:“玄冥宗异动…离火宫加强边境巡查…现在又冒出这个神出鬼没的‘夜枭’…多事之秋啊。”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试探,“那个旁支回来的林影…今日莽儿在膳堂与他有些冲突,晚上就出了这等事。未免…太巧了些。”

林啸云缓缓放下手中的玉简,苍老的手指在光滑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哒、哒声。他没有立刻回应林啸天的怀疑,浑浊的目光投向厅外莽园方向冲天的火光和喧嚣,那火光映在他眼底,却驱不散深处的阴霾。

“夜枭…”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沙哑低沉,仿佛在咀嚼着某种不祥的预兆,“查。暗中查。玄龟盾要查,那个林影…更要查。但记住,”他抬起眼皮,看向林啸天,目光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在确认之前,不要打草惊蛇。这潭水…已经很浑了。”

林啸天对上父亲的目光,心头微微一凛,将原本想说的强硬话语咽了回去,沉声应道:“是,父亲。我明白。”

林府上空的喧嚣与怒火,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波澜终究被无边的夜色缓缓吞没。当莽园的火把和搜索的人声渐渐疲沓下去,东方天际已隐隐透出一丝鱼肚白。

偏僻小院那扇紧闭的房门,无声地开启。

云黯走了出来。

他换回了那身半旧的青色布袍,脸上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因休息不好而产生的疲惫,眼神是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对府中昨夜骚动的不解与不安。清晨微凉的空气拂过他额前的发丝,他下意识地紧了紧领口,动作间透着一种底层子弟特有的拘谨。

一个负责打扫附近区域的年轻杂役,正拿着扫帚,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回廊角落的落叶。他显然刚来不久,对昨夜惊心动魄的变故一无所知,只道是寻常的喧闹。看到云黯出来,他连忙停下动作,带着几分新人的恭敬和局促,微微躬身,小声唤道:

“影少爷,您早。”

云黯脚步微顿,侧过头,看向那杂役。脸上那点茫然迅速褪去,换上了一副温和甚至有些腼腆的笑容,对着杂役轻轻点了点头,低低应了一声:

“嗯,早。”

声音平静温和,带着一丝初来乍到者的生涩与善意,与昨夜那冰冷无情、留下夜枭印记的盗贼判若两人。他不再停留,迈开步子,朝着膳堂的方向走去,背影融入清晨林府渐渐复苏的日常光影里,每一步都踏得安稳而平常。

唯有在他经过回廊一根粗大的廊柱时,柱身阴影覆盖的角落里,一点极其微弱的、非金非石的暗红色光点,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彻底隐没,再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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