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第一次见到她还是在回到交界地那天晚上。
血的气味像铁锈般黏在空气里。
镇静教堂的废墟正被乌鸦的嘶鸣填满。
折断的梁柱下压着腐烂的尸骸,黄金树的根须从地底钻出,吮吸着未干涸的血浆。
他握紧雷电缠绕的长矛起身时,银铃般的嗓音刺破了死寂。
“您听见黄金树的哭声了吗?”
白袍少女跪在破碎的祷告台前,指尖抚过裂成三瓣的经文石。她的银发流淌着星辉,袍角浸在血泊中却纤尘不染。
乌鸦群突然惊飞,她转头看向维克,瞳孔深处浮动着天上的星,维克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旋涡的中心。
她看向盘旋的鸦群,腕间褪色的祷告绳被风掀起,那夜的篝火旁,她烤着从沼泽捡来的辉石蟹。
甲壳在火中迸裂,溅出的汁液化作蓝色星尘。
维克擦拭矛尖的血时,少女忽然割下一缕银发,编进他手腕的祷告绳。
“等我们穿越抵达王城,”她将蟹肉塞进他嘴前铠甲缝隙,“我就告诉您我的真名,嘻嘻。”
维克后来多次打探未果,而她也拒绝被维克称为“女巫”。
二人渐渐相熟。
穿越雾林时,维克的腿被卢恩熊咬伤,她会撕开裙摆包扎。
在卡利亚书斋时,魔法教授米利安的辉石魔砾即将击穿维克右肩,她扑向魔法的轨迹,用身体为盾牌。
“现在您欠我两条命了,”
她咳着血把护符挂上他脖颈,
“等一切结束,我要一顿丰盛螃蟹宴!”
维克会心一笑。
“你就这点出息吗?小馋猫?”
在火山官邸的刑讯室,蛇人祭司带着岩浆温度的铁鞭舔过她左肩。
维克愤怒的徒手捏碎祭司头颅,她却笑着将唇印在他染血的额角。
“一点儿不烫。”
他们躲在处刑室的铁棺里疗伤。她解开绷带,让维克用雷魔法灼烧伤口边缘。
“疼吗?”
他的指尖在颤抖。她却将脸贴上他胸甲:
“比看着你这个傻子独自走向王座轻松多了。”
“所有指头女巫都会在艾尔登之王加冕时被焚烧,这是…”
“……那都是假的,怎么可能嘛——烫死了我才不。”
“……”
维克盯着她的发丝没有说话,只是抱她的力气大了许多。
那个蛊惑的声音,是在他们抵达王城罗德尔后出现的。
自称夏玻利利的男人裹着破旧的紫色斗篷,总是突然从街角阴影中出现。
“救救那个可怜的女孩吧。”
他舔着腐烂的牙龈痛苦发声,
“…只有底下的三指能改写她的命运。”
维克将战矛抵在夏玻利利喉头,雷电在矛尖嘶鸣。
“滚。”
“那就看着她被制成火种吧,”
夏玻利利退入暗巷,笑声在石壁上反弹,
“当黄金树的火焰吞没她时,您会后悔…”
那夜,维克发现她蜷缩在房间角落咳嗽。
“只是感冒,”
她擦去嘴角血沫,将辉石蟹肉粥推到他面前,
“快吃,凉了会有腥味儿”
————
觐见三指的决定,是他一生最深的耻辱,但是也是他最坚定的选择。
维克没有告别。
他在她熟睡时留下一把匕首与一袋辉石蟹干,谎称去雪山探查巨人火焰的路径。
穿过老鼠蛞蝓盘踞的下水道时,他反复默念夏玻利利的承诺:
“三指能剥离命运…她将永远摆脱火种的命运。”
癫火三指的温度灼穿了铠甲。
当三指的混沌之力钻入骨髓时,维克看见幻觉:她在利耶尼亚的月光下朝他微笑。他跪地嘶吼着接受癫火,任由火焰从瞳孔喷涌而出。
维克归来时,王城正下着血雨。
他左半身已被癫火侵蚀成焦黑色,右手的雷电却比以往更狂暴。夏玻利利在城门口迎接他,独眼中溢出欢愉的脓液:
“恭喜!您现在是癫火的代言人了!不过…”他指向远处高台,
“黄金势力似乎正在替您处理累赘。”
绞刑架上悬着一具挣扎的苍白躯体。
她的白袍被血浸透,褪色祷告绳断裂在脚边,银发如枯萎的星芒垂落。绞索下的颈骨有明显挣扎的裂痕——她拼命撕挠绳索,指甲全部翻折。
维克踉跄着爬上高台,癫火在喉管中翻滚。
当他割开绞刑套锁触到她冰冷的手腕时,一卷羊皮纸从她袖口滑落。那是他离开后她写的日记,最后一页的字迹被血晕开:
“我偷看了夏玻利利给你的癫火纹章…他们要用我的死逼你成王。
快逃吧。
记得在利耶尼亚的月亮最圆时,替我吃一只辉石蟹。”
他的手指先于意识开始痉挛,像是被无形丝线吊住的死蝉,在绞刑架投下的阴影里抽搐。
喉骨发出“咯吱”的摩擦声,像有人正用钝刀锯开气管,呼吸变成一场酷刑。
气管痉挛着拒绝氧气,肋骨如生锈的齿轮卡住横膈膜,他不得不撕开领口,用指甲在胸口抓出血沟,试图凿出一条让空气流通的隧道。
指腹触到皮肤下跳动的脏器时,幻觉如癫火窜起:她的手指正贴在同一处,为昨夜被熔岩灼伤的淤痕涂抹药膏。
眼泪在胃中结晶,他俯身干呕,却吐不出任何实体。只有胃袋在腹腔内拧成死结,痉挛的疼痛辐射到脊椎,让他蜷缩成一团。
泪腺灼烧着,却没有液体流出。
他尝试嘶吼,声带却只发出漏气的“嗬嗬”声,眩晕中他啃咬自己的手腕,试图用血肉的腥咸覆盖所有关于她的痕迹。
“…不做王了…别走…我…不烧了…”
浑身颤抖的维克把额头紧贴在她的脸上。捡起断裂的祷告绳塞进她的衣服——那是他出征前为她系上的。
“维克,别低头…”
她的声音裹着灰烬,轻得仿佛要被风揉碎。
夏玻利利在远处狂笑:
“烧啊!把黄金树和她一起烧成灰!”
癫火顺着维克的脊椎攀升,却在即将吞没心脏时陡然停滞——她逐渐僵硬的掌心里,攥着一枚染血的辉石蟹螯。
“您听见黄金树的哭声了吗?”
幻象中的她歪头轻笑。
“我听见了你的心跳。”
癫火吞没他前,他轻声回答。
癫火是三指馈赠的诅咒,亦是最后的赌注。
“我带你回…回我们的镇静教堂…回我们…家。”
三指的嗤笑逐渐在耳边变大,耳膜的疼痛钻入骨髓:
“烧吧,烧尽黄金树的枷锁,你便能从死亡的长河里捞出她的魂。”
癫火顺着血管疯长,灼穿盔甲,在他胸前绽出一朵焦黑的玫瑰。他听见周围传来尖叫。
但是关他屁事。
“…别走…求你了…”
什么龙枪,什么准王,都是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