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翊将光脑放在床头的桌子上,长舒了一口气。
他刚刚并不是完全在演林清世,他的身体没什么事,但精神还是很疲惫,只是他不愿意将软弱的一面暴露在外人面前。
沈翊将被子重新拉起,闭上眼睛,打算继续睡一会儿。
咚咚——
极轻的敲门声响起,沈翊有些疑惑,这个时候郁宇和阿莱西奥都应该已经去训练了才对。
“谁?”
“是我,阁下。”阿莱西奥的声音隔着门板从外面响起。“我可以进来吗?”
沈翊支起身体,理了理衣领,确定没什么不妥才说:“好。”
“您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阿莱西奥见雄虫不再像昨天一样面无血色,才将手里的餐盘放下,“我给您炖了点汤,对身体好,您要尝一尝吗?”
“我已经没事了,阿莱西奥,谢谢你。”
沈翊有些不好意思,他觉得自己实在太麻烦阿莱西奥了。
伸手接过碗,沈翊舀了一勺奶白色的浓汤,温度刚好,味道鲜美,能尝出来是用心炖了好久的。
沈翊眨眨眼,似乎已经好久没有人这样用心对他了。
他一言不发,一连喝了大半碗,直到鼻尖冒出了点热汗,身体彻底暖了起来才停下。
“很好喝。”沈翊发自内心地称赞,很快他又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今天怎么没去训练?”
阿莱西奥自然地接过碗放到一边,才回答说:“今天请了假,我……不放心您一个虫在家。”
说完他低下头,手不自觉地收紧。阿莱西奥不确定沈翊在听了他昨天的话后会有什么反应。
会……接受他吗?还是拒绝……
不管怎样,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阿莱西奥?阿莱西奥?”沈翊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看他抬起头才笑着问,“怎么走神了?”
阿莱西奥看着雄虫略带疲倦的干净笑容,心突然就踏实了下来。
“没什么,就是在想您还有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我今天请了一天假。”
沈翊摇摇头,胃里舒服的感觉让他身上都松泛了,他重新躺回被子里,那头砂金似的卷发乖顺地散在柔软的枕头上。
“现在这样就好,我没什么特别想做的。”
他现在浑身暖洋洋的,困意重新涌了上来,不过沈翊刚躺好就又想起早上系统跟他说的事。
“那个……我昨天晚上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做什么事吧?”
“您……都不记得了吗?”阿莱西奥愕然,那一瞬间他心里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落。
“是……怎么了吗?”
“您……”阿莱西奥犹豫了一刻,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再次将心意深深埋藏。
“没什么。”他摇摇头,“您只是问我会不会感到痛苦,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听到阿莱西奥的话,沈翊被子下的身体慢慢缩了起来,脑海中又想起了昨天突如其来出现的记忆,和那一张张……痛苦不堪的脸。
那些痛苦太过陌生也太过熟悉,让沈翊怎么也忘不掉。
“想听故事吗?”
他看着阿莱西奥,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中软弱,就突然很想找个人倾诉。
“您说,我在听。”阿莱西奥向前倾身,眸子里只倒映着一个身影。
沈翊视线盯着虚空,将那些早已尘封的记忆娓娓道来。
“从前有个……虫,他有一个不算圆满的家庭。雄父嗜酒,一喝酒就会打身边的虫。雌父软弱,每每挨打也只是默默流泪,事后将心里积郁的痛苦发泄到他身上。从他有记忆以来,那个家里就没有半点温情,冰冷、压抑贯穿了他五岁前的全部生活。”
沈翊说着似乎又回到了那段模糊不清但始终无法忘怀的日子里。
“有一天,他的雄父又喝了酒,雄虫因为赔了一大笔钱大醉了一场,回到家就把屋子里的东西能砸得全都砸了——包括他的雌父。”
沈翊闭上眼,视线中一片血红,“雄虫就这么抓着她的头发,一下、两下,重重地砸在墙上,不管她如何哭求都没有停下来,鲜血流了她整张脸。而他呢?”
沈翊自嘲道:“他什么也没做,就那么浑身发抖地藏在沙发后面,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被发现后,也引来一顿毒打。”
“是不是很没用?”沈翊像是在问自己。
阿莱西奥的心被雄虫的问话狠狠揪了一下。
“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们就都走了。”
那个打人的男人走了,总是哭泣的女人也走了,只留下沈翊一个。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冬日的夜晚,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卧室的地板上。冷风从卧室落地窗吹进来,他冻得牙齿打颤,只能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试图在这个父母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汲取一丝热量。
可惜,徒劳无功。
“他就这样没有家了。”
沈翊将脸埋进枕头里,他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个时候他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训练场,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五岁那年。那时的他也是这样,独自一个人,没有谁会来找他,也没有谁会为他停留。
但和记忆中不同的是,这次有一个虫来接他了。
沈翊望向阿莱西奥的眼睛,昨晚的事虽然很多他都记不清了,但这双眼睛却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记得他说‘回家’。
沈翊见阿莱西奥表情凝重,笑了笑,“我说了一个很无聊的故事,是不是?”
在虫族这样的情况比比皆是,他自己讲着讲着都觉得矫情。
“不”,阿莱西奥摇头,他知道雄虫很早就失去了雄父和雌父,家族也没落了,却不知道沈翊这么多年过得这样辛苦,这样孤独。
他心中像破了个口子一样,渗出细细密密的疼痛。
他很清楚,痛苦从来都不会因为泛滥而减轻,它充其量只能在一个虫强忍疼痛的时候不至于因为别虫的幸福被伤得更加鲜血淋漓。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他终于知道雄虫为什么总是这样坚强了,因为他从没有可以依赖的虫,他是独自一个走过了这二十余年漫长的旅途。
“阁下……”阿莱西奥嗓音沙哑地开口。
“这个故事的开局也许不是那么美好,但一个虫的一生何其漫长,总有一天,会有一个真心爱他的虫出现,然后他会重新拥有一个家。他们会很恩爱,还会有很多很多的虫崽,虫崽都十分聪明可爱……”
“如果真能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
沈翊顺着阿莱西奥的话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只是几个片段已经让他不由自主地笑了,不过很快他就从这种幻想中清醒过来。
太难了,他恐怕一辈子都找不到那样一个人。
不过,沈翊苦中作乐地想,虽然他不行,但他可以帮那些正在遭受苦难的人寻求一个出路。
他将视线重新放到守在他床前的雌虫身上。
“阿莱西奥,你绝不会成为故事里的雌虫。”
“别怕,我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