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医生通知默哥已经稳定下来,但接下来几天会非常艰难。
我守在床边,看着他颤抖、呕吐、神志不清地叫喊着昔日战友的名字。
有几次情况特别严重,嘴唇发紫,浑身痉挛,医护人员不得不给他注射镇静剂。
第三天,默哥在一片混沌中短暂清醒:\"这是哪儿啊?\"眼神还带着恍惚。
\"泰国清迈,一家地下诊所,安全。\"
他环视四周,目光停在墙角的输液架上:\"安全就行。钱能撑多久?\"
\"别管钱的事,安心养伤。\"
其实资金紧张得很。老刘给的钱最多维持十到十五天,而默哥的恢复期远不止这些。
但这不是他该担心的。
接下来的两周,我跟李芸交换了大量情报。我详细描述了电诈园区的物理结构、人员编制、训练流程、管理制度和洗脑手段。
特别是\"红楼系统\"的运作方式,以及白家与当地军阀势力的关系网络。
李芸把每个细节都录了下来,这些信息将用于救援更多被困的受害者。
作为交换,\"白莲\"提供了继续治疗默哥的资金支持,以及两套完整的新身份。
每天晚上回到那间租来的破旧旅馆,我都会在笔记本上记录回忆起的电诈园区细节。
人物特征、日常对话、建筑位置、巡逻路线。
这些将成为未来行动的基础。
我把房间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留一盏昏黄的台灯。
门口放了把椅子斜顶着门把手,床头枕下藏着弯刀。
表叔教的老规矩,睡觉时刀不离身,门要设阻。
第十五天,默哥的状况有了明显好转。
他能坐起来吃东西了,手的颤抖减轻了不少,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锐利。
\"小子,\"他靠在病床上,端详着我刚买来的一份泰式炒河粉,\"你他妈为啥还在这儿啊?\"
\"啥意思?\"
\"别装傻,\"他放下筷子。
我没吭声,只是摆弄着手里的旧摩托罗拉翻盖机。
\"所以,\"他打破沉默,\"你是真打算再回那个鬼地方?\"
\"你觉得呢?\"
\"为了那帮素不相识的倒霉蛋?\"默哥嗤笑一声,\"你又不是什么救世主。\"
\"为了表叔,为了那帮苦命鬼,也为了咱自己心里那道坎。\"我摸出皱巴巴的烟盒,里面只剩最后一根。
\"你不也一样吗,明明可以领着军队的津贴找个安生窝,偏要搅这趟浑水。\"
默哥望向窗外,沉默了好一会儿:\"你这是在硬撑。\"
\"可能吧。\"
一筹莫展的感觉,那晚回到旅馆才真正爆发。
我背靠墙壁坐在地上,手里拿着半瓶劣质威士忌,连灯都没开。
喉咙像有人塞了团火,却又怎么都烧不尽那份窒息感。
进电诈园区前,像打了兴奋剂,只想着一件事——活下去。
现在安全了,所有被强行压抑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来。
恐惧,愤怒,绝望,迷茫,自责。
我他妈到底在干什么?一个本该在牌桌上玩玩把戏的小老千,居然想对抗一个跨国犯罪集团?
凭什么?就凭从电诈园区里逃出来的一腔热血?
第二天去医院,推门就看见默哥正在做简单的康复运动,曾经僵硬的手指已经能慢慢弯曲了。
\"哎哟,\"他瞥了我一眼,\"看这黑眼圈,昨晚干嘛了?找泰妹了?\"
我摇头。
\"过来坐下,\"他拍拍床边,\"歇会儿,你看起来像被人揍了一顿。\"
我无力地陷进椅子里。
\"心理这一关过不去了?\"他问,语气难得严肃起来。
\"不好说。\"
\"听着,\"默哥放下手中的橡皮球,\"在战场上,最可怕的不是子弹和敌人,而是你自己的脑子。人在极限状态下,思想就是最大的敌人,比任何武器都要命。\"
他慢慢抬起右手,展示那截缺失的食指:\"知道我这手指是怎么断的吗?训练中不小心,被绳索绞断的。当时疼得要命,你知道教官说什么吗?'命没丢就行,手指算个屁'。\"
\"我没受过那种训练。\"
\"但你做到了比许多受训的人都做不到的事,从那个人间地狱里爬出来,还把我这个废物一路带到这。\"
默哥盯着我,\"听着,去不去由你,但别因为害怕就退缩。怕是正常的,谁不怕死?问题是,怕了之后呢?\"
我把目光投向窗外的雨:\"你呢?如果有机会,你会回去吗?\"
\"废话,\"他毫不犹豫,\"老子这一身伤不就是为了回去讨债吗?\"
我笑了:\"我还以为你会说'好不容易跑出来,傻子才往回钻'呢。\"
\"放你娘的狗臭屁,\"默哥一脸嫌弃,\"咱们这种人有仇必报!让那帮狗日的吃香的喝辣的安心睡大觉?绝对不可能。\"
两个大男人就这么对视着笑起来,笑着笑着,我突然发现眼眶有点发热。
\"靠,真哭啊?\"默哥顿时手忙脚乱,\"几十岁的人了,跟个娘们儿似的。\"
他自己眼圈也红了。
\"滚,谁哭了,\"我抹了把脸,\"眼睛里进沙子了。\"
第二十天,我找李芸正式提出了计划:重返电诈园区。
\"你疯了吗?\"她眉头拧成一个结,\"那种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你好不容易逃出来。\"
\"正因为我逃出来过,才知道怎么再进去。\"我摊开笔记本,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这次不同,有准备,有支援,有内部信息。\"
李芸盯着笔记本看了好一会儿:\"你知道成功率有多低吗?\"
\"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去?\"
\"欠了债,得还。\"我合上笔记本,\"有人教过我,只骗该骗的人。那些无辜的人,不在其中。\"
李芸凝视了我很久:\"你需要'白莲'做什么?\"
\"身份,情报,接应,后援。\"
\"我需要跟上级商量。你可以开始准备,但不保证一定通过。\"
接下来三天,我开始认真打造潜入身份。这次不能再用老套路,必须从根本上重塑一个人。
李芸找来了专业的化妆师,教我如何通过化妆、发型和体态改变形象。最难的是步态。
\"你走路的样子很有特点,\"化妆师说,\"重心习惯性偏右,上身微微前倾,这很容易被认出来。\"
日复一日的练习,从穿衣风格到说话语调,从面部表情到走路姿势,每个细节都反复训练。
表叔教过,千术的本质是心理学,而最基础的就是气质转变,让对手相信你是另一个人。
第二十八天,默哥能基本下地行走了。那天下午,他坐在床边看我反复练习新身份的表现和动作。
\"认真的?\"他问,\"真打算回去?\"
\"嗯。\"
默哥思索片刻:\"去就去,但答应我一件事。\"
\"说。\"
\"活着回来。\"他声音低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然老子这一身伤就白挨了。\"
我点点头:\"可以,保证完璧归赵。老千的第一课:遇事先保命,不然没机会翻盘。\"
第三十天,李芸带来了消息,\"白莲\"同意并支持这次行动。她递给我一份详细计划和一套全新证件。
\"冯建国,31岁,河南人,电脑维修技师,因赌债问题急需高薪工作。\"她介绍道,\"有完整的社交媒体记录和信用污点历史,足够真实可信。\"
计划是这样的,通过\"白莲\"在缅甸的线人,安排我\"偶然\"在边境被发现。
白家一直在寻找技术人才,对有电脑维修背景的人尤其感兴趣。
一旦被带入园区,我将尝试建立通信渠道,传递情报,为后续的大规模救援行动做准备。
\"这是紧急联络装置。\"李芸给我一枚看起来做工粗糙的金属戒指,\"连续扭动三次可发送求救信号,但只能用一次,千万留到关键时刻。\"
默哥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塞给我一个小布袋:\"瑶族老兄给的护身符,带上吧,图个吉利。\"
我把那枚木质护符挂在脖子上,藏在衣服里:\"好。\"
\"其实我可以跟你一起去。\"默哥说,眼睛里闪烁着某种不甘心的光。
李芸和我同时摇头。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再说他的样子在园区里太容易被认出。
\"你留下养伤,\"我拍拍他肩膀,\"等我把这摊子事儿摆平,咱们国内再聚。''镜花水月''重新出山。\"
最后一晚,我站在旅馆的窗前,望着清迈的夜色。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映照着湿漉漉的街道,远处的双龙寺金碧辉煌,与繁华闹市形成鲜明对比。
明天起,又要回到那个人间炼狱。
但这次不同,不再是无助的逃亡者,而是带着目标前行的猎手。
准备的行囊很轻,只装了几件简单衣物和伪造的证件。
临走前,我把写满电诈园区信息的笔记本交给了默哥,以防万一。
\"记住,\"默哥在我出门前最后叮嘱,\"别硬刚,能忍则忍,先活着回来再说。现在不是当英雄的时候。\"
\"我又不是救世主,就是去讨个债。\"
七月的清迈,雨水纷飞。
我拎着简陋行囊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心里却前所未有地平静。
这一次,我不再是猎物,而是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