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边到泰国边境的路窄而烂。丰田皮卡挣扎着爬过坑洼，轮胎碾过土路发出干涩的吱嘎声。
我坐在后排，手里攥着那枚劳力士，金属表带勒进掌心。
口袋里的摩托罗拉V3震动了一下，是白经理发来的短信：到了别出声。
泰国时间凌晨四点，我们出发。三辆黑色皮卡，编队行驶。白经理带着两个贴身保镖坐第一辆，我和阿海、老郑挤在第二辆。
第三辆装了备用油箱和武器箱。时值2004年7月，美塞县边境的雨季尚未结束，潮湿的空气里飘着泥土和霉菌的气味。
\"怎么突然回据点？\"我低声问坐在前排的阿海。
阿海——广东潮汕人，三十五岁上下，左耳缺了一块，眼神锐利。
他摸出一包红双喜，磕出一支，没回头：\"金三角那帮鬼佬又踩线了。\"
\"踩线\"是行话，意思是对方侵入我方势力范围。在电诈这行，地盘就是命脉。
\"又是锯木厂那边？\"
\"mm103附近。\"阿海指的是缅甸密支那103号界碑，\"前两批'货'都被截了。\"
\"货\"指的是被骗来做诈骗的底层人员，行内称\"猪仔\"。
招募者在越南、柬埔寨一带许诺高薪工作，把人骗到边境地区，转手卖给电诈园区。
每个\"猪仔\"能卖一千五百美元，我亲眼见过账本。
车队沿着湄公河支流向北，穿过几个荒废的种植园。天刚蒙蒙亮，边境线上已有人活动。
几个泰国巡逻兵靠着木屋抽烟，脚边放着俄制AK-47，枪管上缠着红布条，这是\"打赏过\"的标志。
白经理从第一辆车走下来，拿出一叠泰铢。那叠钞票厚得像本书，用红筋带捆着。
没有检查，没有问话，只有简单交接，他们熟悉这套流程。十分钟后，我们进入泰国境内。
通往白家据点的路更差，一侧是山崖，一侧是悬崖。车轮打滑，激起一片尘土。
老郑，一个湖南口音的老实人，递给我一个口罩：\"戴上，这边尘土里有寄生虫。\"
八点三刻，我们到达目的地，白家在泰国一侧的据点\"安乐园\"。这是一个依山建造的小型园区，坐落在清莱府与缅甸交界的密林中。
十几栋水泥建筑散落在山坡上，周围是电网和了望塔。每座塔上都有持枪守卫，看到我们来，举起m16示意。
我上一次来是半年前，负责升级监控系统。现在园区明显扩建了，多出几栋灰色建筑。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心区那栋两层小楼，门口有特别岗哨，那是这边的\"红楼\"。
从窗口能看见几个穿着朴素的年轻女孩在院子里晾衣服，看似普通却是白家最值钱的\"资产\"。
我被安排在一间简陋宿舍。水泥墙面，铁架床，一台老旧空调吱呀作响，散发出一股霉味。
打开行李，取出笔记本电脑，公司配的，蓝色外壳已经有些褪色。
刚安顿下来，对讲机就响了：白经理叫我去会议室。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水泥房，墙上贴着泛黄的地图，桌子是木板拼接的，周围坐了七八个熟面孔。空气中弥漫着烟味和汗臭，令人窒息。
白经理坐在上首，面色阴沉。他穿着件浅色麻布衬衫，领口微黄，右手食指轻敲桌面：\"最近不太平。\"
\"三角地带那帮狗日的抢生意。\"坐在左边的\"车仔\"说道。此人原名马志远，四川人，主要负责招募\"猪仔\"，两片厚厚的嘴唇像块牛肉。
\"上月出价比我们高，这月又涨。\"
\"给多少？\"白经理声音平静，这种平静很危险。
\"每颗料两千美金。\"
\"料\"是\"猪仔\"的另一种称呼，源于这些人像被加工的原料。
白经理啐了一口：\"妈的，赔本赚吆喝。\"
\"问题是截了我们的人。\"车仔补充，\"最近两批，四十多个，从中途截走。老规矩是谁先接触就归谁，他们现在明抢。\"
\"谁的人？\"
\"坤沙的。\"车仔说，\"金三角联盟，以前只做货和草，现在也做我们这行了。\"
\"货\"是dp，\"草\"是dm。金三角地区的主要收入来源。
白经理沉默片刻：\"约他们谈判。老地方。带家伙。\"
计划很快敲定。下午两点，我们出发前往边境线附近的一家酒馆，名叫\"金三角之夜\"。
这是个三不管地带的中立场所，各路势力都会在此碰头。
白经理带了六个保镖，每人配m1911手枪，腰间鼓鼓的。
我被带上是因为会点泰语，能辅助翻译。
从据点到酒馆大约一小时车程。山路蜿蜒，两侧是茂密的柚木林，间或有几片罂粟地。
老郑递给我一件防弹背心：\"套上，别嫌重。\"
\"金三角之夜\"建在一处山坳的高脚木屋里，四周是齐腰高的杂草。屋前停着几辆破旧皮卡和两辆四驱摩托，满是泥浆。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是霉味、酒精和人体汗臭的混合味道。几盏昏黄灯泡从天花板垂下，照出一片模糊不清的空间。
\"金三角联盟\"的人已在里面。
领头的坤沙，四十出头，脸上一道从右眉延伸到下巴的刀疤，皮肤黝黑，眼神阴鸷。
他身边站着四个打手，全是泰缅混血，腰间露出枪柄。
靠墙角还有两个人，手里握着AK-47，保险已打开。
谈判在一张满是烟头烫痕的木桌上进行。服务员是一个瘦小的泰国女孩，端上一瓶没有标签的威士忌，闻着像是勾兑的私酒。
\"白先生，久仰。\"坤沙用带着浓重泰国口音的汉语说道，把\"白\"读成\"拜\"，\"这边的人都叫您'白蛇'。\"
白经理面无表情：\"废话少说，你踩到我底线了。\"
\"底线？\"坤沙向后靠，椅子吱呀作响，\"三不管地带没有底线。\"
\"我们有规矩。你负责湄公河上游和云南交界处，我负责缅泰边界，互不干涉。\"
\"时代变了。\"坤沙灌了口酒，\"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现在我们想吃点大的。\"
接下来的对话单刀直入。坤沙要求分享白家在缅泰边境的\"猪仔\"市场，比例五五开；
白经理则表示最多让出百分之二十的份额，且只限于非华人源头。
双方据理力争，但始终保持表面礼貌。
\"四十。\"坤沙亮出底牌，\"另外，我们需要你们柬埔寨培训基地的技术支持。\"
白经理眯起眼：\"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坤沙笑了，露出一口黄牙，\"不然，我可以把一些关于'金边湾畔豪庭'的有趣情报提供给新加坡警方。\"
我心里一沉。上周那个五百万美元的骗局，居然这么快就传到了这里。看来情报网比我想象的更通透。
白经理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右手食指停止了敲打桌面：\"你在威胁我？\"
\"生意而已。\"坤沙耸耸肩。
白经理站起身，示意我们离开：\"你会后悔的。\"
\"那就走着瞧了，白先生。\"坤沙的声音跟在我们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