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快艇就靠了岸。渔村破落萧条,几间低矮的石屋像是从上世纪穿越过来的,墙皮剥落,长满青苔。
空气里飘着腐鱼和柴火混合的气味,刺鼻。
小岳跳上岸,拴好缆绳:\"到这儿就行了。往前不能走了,水浅。\"
我点点头,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塞给他。小岳推开:\"赶紧滚蛋,霸王不是吃素的,指不定现在已经把十字门水道的船都截住了。\"
朝阳初升,将我们的影子投在湿漉漉的礁石上。几人相视一眼,都懂——分开走。
默哥翻出早备好的背包,从夹层里掏出三部手机。不是什么智能玩意儿,而是当时最普通的诺基亚5110和一部摩托罗拉c168,连彩屏都算不上,唯一好处是廉价又结实。
\"一人一个,只能打一次,打完就扔。\"默哥塞给我们几张纸币,\"第一接头点议事亭前地邮局,明天中午十二点。迟到半小时就算放弃,各找各妈。\"
\"如果有人没出现呢?\"花蕊声音里带着疲惫。
\"那就第二地点,大三巴后面的老榕树,后天同一时间。\"我看了眼磨花的劳力士,\"从现在起,别进酒店,别用信用卡,别坐出租车,电脑王的人肯定盯着这些地方。\"
默哥朝西,花蕊向东,我选了南面的山路。三人背影在晨雾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
坐公交进城,人挤人的早班车上汗味夹杂着廉价香水味。我夹在一群赌场荷官中间,装作困顿的上班族。没敢去富丽堂皇的新城区,而是在下环街一带下了车,迅速钻进错综复杂的巷弄间。
这一片还保留着老澳门的模样。窄得几乎贴肩而过的街道,低矮的骑楼,晾晒的衣物在头顶随风摇曳。这里中西文化杂糅,转角处可能是间葡式粉墙教堂,拐弯又是家飘着肉脯香气的老字号中式铺子。
狭窄得要命的弄堂里贴满了泛黄的电影海报和菜价单,几个老头穿着背心裤衩,坐在塑料凳上打着麻将,烟灰缸堆得像小山。
七绕八拐,确定没人跟踪后,我钻进一家破破烂烂的旅馆。墙皮龟裂,走廊地板踩上去咯吱作响。没有前台电脑,老板娘用圆珠笔在泛黄的登记簿上潦草地记下\"张生\"二字,连身份证都懒得看,收了六十块钱扔给我把钥匙就算完事。
房间十来平米,墙纸发黑发黄,床垫上有可疑的污渍,味道像发了霉的抹布。但好歹是个藏身之所。
我冲了把冷水澡,刚套上衣服,老旧的黑白电视里就插播了紧急通告:昨夜澳门外海一艘游轮发生火灾,三名嫌犯趁乱逃脱,警方正在全城搜捕。画面上闪过三张模糊的证件照片,正是我们三个。
消息传得真他妈快。我连行李都顾不上收拾,刚准备走,窗外却传来了警笛声。
顺着窗缝往外瞧,两辆警车停在旅店门口,下来几个便衣。老板娘正指着楼上方向说着什么。
操!这老娘们儿卖我。
迅速将背包里的东西往兜里一塞,抹掉可能留下的指纹,翻出后窗,跳进了肮脏狭窄的天井,顺着墙上的管道爬下,落进了后巷。脚刚沾地,就听见有人喊:\"在那边!\"
接下来十二个小时,我在澳门城中东躲西藏。白天混在赌场上班的人群里,晚上就钻进公园和建筑工地。
走路时刻意放慢节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疲惫的打工仔。头发随便抓了几把泥水抹上,拉下几绺遮住面容,从路边摊上买了副三块钱的假墨镜戴上。
下午两点,躲在望厦图书馆的角落翻报纸,发现澳门日报头版就是\"追捕在逃嫌犯\"的大字,下面还有悬赏二十万的醒目标语。报道称我们三人\"涉嫌非法赌博、高利贷和伤人\",语气上像是要枪毙十回似的。
走进一家永利赌场旁的麦当劳,刚打算吃口东西填肚子,透过玻璃窗,看见了电脑王那张肥脸,正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站在对面马路上东张西望。那几个人手里都拿着对讲机,一听就知道不简单。
\"妈的!\"忍不住骂了句,赶紧贴着墙根溜出后门,钻进后面的窄巷。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电脑王那刺耳的嗓音:\"那边!他在那边!\"
我拔腿就跑,在曲折幽深的巷弄间穿梭。这些小路弯弯曲曲,像迷宫一样,过去在这一带出任务时我把附近地形摸得一清二楚。拐过一道破墙,冲到新马路后,左转右转,七弯八绕,一口气跑出去七八百米。
刚以为甩掉了他们,前方突然蹿出三个人影,堵住了去路。
\"站住!\"领头的是个光头,浓眉大眼,喊着口音极重的普通话,手里举着把长长的弹簧刀。
形势不妙,撒腿是来不及了。我没有停步,反而加速,冲到跟前时猛然侧身——表叔教的\"疾风步\",身体重心压得极低,左肩微沉,像在高速公路上急刹的跑车。
光头的刀尖快碰到我脖子了,右脚突然发力,整个人如泥鳅般滑进他臂弯下,同时右手捏指成钩,精准地截向他小臂内侧的神经束。这是表叔教的\"铁手纤指功\",专打不设防的软处。
\"啊!\"光头惨叫一声,手腕像被电击般痉挛,刀子当啷落地。
另外两人扑上来,又矮又壮的那个先一步揪住了我的衣领。我顺势后仰,借力打力,膝盖狠狠顶向他裆部。那家伙嚎叫着松开手,蜷缩在地。
第三个人反应快,扔出一把飞刀,划破了我右臂,鲜血立刻涌出。疼得我龇牙咧嘴,但肾上腺素飙升,竟然感觉不到多少痛。抬脚将垃圾桶踹翻,阻断视线,翻过一道低矮的围墙,跌进了另一条小巷。
血顺着手臂往下滴,头嗡嗡作响,视线发花。三十多个小时没合眼了,神经高度紧张,耳朵里嗡嗡响,总觉得有人尾随。勉强撕下衬衫一条,胡乱包扎伤口,继续摸黑前行。
\"看见没?那边有个头发乱糟的,像不像?\"前方拐角处传来嘈杂的对话声。
我赶紧蹲下身,贴着墙根,慢慢向后退。
天快黑了,澳门的街灯次第亮起。这座不夜城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赌场门口人头攒动。我混在人群中,不敢走大路,专拣偏僻的小径。饥肠辘辘,又累又渴,额头上的冷汗一阵阵往下淌。
拐进了一家网吧,老式的那种,十多台电脑排成两排,大部分是17寸的cRt老显示器,屏幕都黄得发绿,键盘上的字母都磨没了。几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聚在一块嚷嚷着打《传奇》,操作间骂骂咧咧:\"卧槽,掉线了!什么破网!\"
掏了二十块钱,找了台最靠里的机子。环顾四周没发现摄像头,就开始上网查看最新动态。澳门日报网站头条就是我们的通缉令,霸王在澳门所有赌场和码头都派了人,重金悬赏。更糟的是,电脑王竟然组织了一支专业团队负责追捕,利用银行系统和出租车网络定位我们的踪迹。
前台有动静,两个差人模样的人走了进来。我立马关闭浏览器,装作打《传奇》的样子,一边操作,一边留意他们的动向。两人在前台出示证件,网管指向了监控屏。
等他们走进来查看,我才发现屏幕上显示的不是《传奇》,而是我刚才浏览过的通缉令页面——忘了关浏览器了!
\"喂,那边那个!\"其中一个差人喊道。
顾不得许多,我趁两人小跑过来的空当,闪身从后面的安全通道溜出,正好撞上了街上的花车游行——澳门回归3周年庆典活动。
人山人海,锣鼓喧天,一群穿着葡式民族服装的舞者在街心表演。借着人群的掩护,我顺着节拍摇摆挤过广场,混入了永利赌场的人流中。
凌晨三点,东躲西藏一整天后,我躲进了一处废弃仓库暂时休息。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疲惫到一碰到地面就昏睡过去。醒来时,日光已经透过破败的窗户洒了进来。手表指向上午十点十五分。
距离第一个集合点的约定时间只有不到两小时了。小心翼翼地接近议事亭前地,远远就看见情况不对——邮局门口有穿制服的巡警,几个便衣在周围晃悠,进出的人都被盘查。
霸王的关系网也太广了,连集合地点都能猜到。
只能启动备用联络方式。我顶着饥饿和疲惫,拖着步子来到澳门中央图书馆。这是座不大的葡式建筑,外墙是发黄的灰白色,窗户做成拱形,很有殖民时代的风格。
在约定的那本《澳门史话》内找到了夹在页面中的字条:\"老地方,2\"——是默哥的笔迹,意思是第二集合地点已经不安全,改用备用地点,也就是当年我们在澳门执行第一个任务时的安全屋。
离开图书馆时,差点吓出一身冷汗——电脑王就在对街的咖啡厅里,正对着对讲机喋喋不休,手里挥舞着一张地图,指挥着搜捕行动。那张圆脸红扑扑的,眼睛因为兴奋而发亮,哪还有半点过去窝囊废的影子。
我贴着墙跟走,看准时机混入了一群中学生中间,装作是带队老师的样子混了出去。
好运气没能持续太久。在走到关闸附近时,发现前后左右都有人持对讲机,衣服鼓起一块,明显带着家伙,像张大网一样慢慢收紧。
我被逼到了一条死胡同,四周高墙耸立,唯一的出口已经被堵住了。眼前只有一个下水道井盖。
顾不得脏臭,我掏出小刀撬开铁盖钻了进去。澳门的下水道不宽,只能弯着腰通过,有些地段甚至只能爬行。水位漫过膝盖,冰冷腥臭的污水里漂浮着各种垃圾,几只老鼠受惊逃窜,尖叫刺耳。
沿着管道前行,两次差点被突然冲来的污水掀翻。因为澳门半岛面积小,下水道并不复杂,按着以前记下的路线向前,终于看到了光明。
爬出井口,发现自己到了半岛北部的渔村附近,离约定的安全屋不远了。浑身湿透,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像刚从粪坑里爬出来的丧尸。
花了将近一小时,终于找到那栋破旧的小屋——一座灰色的石砌平房,隐藏在一片茂密的树丛后面。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
按老规矩敲了三下门,停顿,再敲两下。
门开了一条缝,默哥的眼睛从里面警惕地打量着。确认是我后,一把将我拉了进去,随即迅速关门落锁。
\"我操,什么味儿?\"默哥捂着鼻子,皱眉打量我,\"从粪坑游泳过来的?\"
\"差不多。\"
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黄色的壁灯亮着。花蕊已经到了,正坐在桌边,面前摊着几份报纸。两人看上去都疲惫不堪,但至少没受伤。
\"给,换上。\"花蕊丢来一件t恤和一条长裤,\"臭死了。\"
默哥给我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茶:\"电脑王那狗日的疯了,满城都是他的人,换了十几辆车四处巡逻,连的士行都买通了,上车就得查行程单。\"
\"没想到是个高手。\"我接过茶,一饮而尽,\"比我们想象的狠多了。\"
\"手腕不小。\"默哥点了根万宝路,\"连警方都能调动,两小时前就在找你了,还专门封了几个出口。\"
\"这地方还安全吗?\"换好衣服,我担忧地问。
\"暂时应该没事。\"默哥眯着眼,把烟灰弹进易拉罐,\"我联系了广州的老路子,明天早上有条渔船送我们过去。\"
窗外,海风呼啸,浪花拍打着礁石,声音低沉而有节奏。借着昏黄的灯光,我们三人都显得疲惫而沉默。
澳门的灯火璀璨依旧,赌场的霓虹灯刺破黑暗,在海面上投下斑驳的倒影。而我们,则藏身在这座闪耀之城的阴影之中,如同困兽,等待着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