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强北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清晨仍不见停。三月深圳的雨最烦人,不大不小,浇不透地,却把人从头湿到脚。我撑着把破伞,站在那栋脏兮兮的商业楼下,仰头望着招牌掉漆的\"龙兴电子城\"。十七层,墙面爬满杂乱电线和小广告,远看跟棵挂满垃圾的枯树似的。
上周霸王跟我摊牌后,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我清楚这种地头蛇不会善罢甘休,肯定憋着更毒的招。
\"老大,霸王叫咱们过去开会。\"默哥推门进来,身上还带着雨水气息,军绿色夹克湿了一半,\"十点,金鼎大厦,让带齐所有骨干。\"
\"什么名堂?\"我把夹在耳朵上的烟拿下来。
\"说是回顾上月业绩。\"默哥压低嗓门,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才靠近,\"听阿力那狗娘养的口气,八成没好事。\"
默哥这套\"左顾右盼\"的毛病是从部队带出来的。整个办公室就咱俩,他还一副特务接头的样子。不过这个月来确实不太平,霸王派的几个杂碎四处安插窃听器,连茶水间马桶都不放过。
我仰头吸了口烟,烟灰掉在窗台上,\"几分把握?\"
\"七成是鸿门宴。\"默哥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阿力今早上楼时满脸春光,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跟捡了钱似的。\"
九点四十,我和默哥、小岳三人站在金鼎大厦电梯间。这栋楼是霸王的大本营,在福田区,三十多层,外墙贴着金色的反光玻璃,内部跟澳门葡京的小型赌场一样,金碧辉煌。
\"都把心揣兜里。\"我把诺基亚8850调成静音,\"有事看我眼色,别急,别怂,也别他妈冲动。\"
最后这句是对默哥说的。这狗东西一冲动就想掏枪,忘了自己早退伍了。
电梯门开在24楼,迎面一股浓郁的雪茄味和古龙水混合体。我差点吐了。连过道地毯都是红的,脚下软绵绵的,两旁站着保安,一水黑西装、墨镜,活像黑社会电影里的龙套。
会议室足有八九十平,中央一张红木会议桌,能坐二十人。霸王占了主位,两边坐着他的十来个马仔,包括电脑王和几个新招的台湾技术仔。电脑王穿了件Gap的衬衫,头发梳得反光,见了我们眼神闪躲,手指不停摸着衬衫扣子。
我们被安排在最远端,连杯茶水都没有。妥妥的下马威。
\"各位,看一下上月数据。\"霸王拍了两下手,声音不大但满屋子都听得见。一个马仔立刻分发资料,那个叫阿力的秃顶特意把纸拍在我面前,差点打到我鼻子。
我低头翻报表,装作研究数据。这数字肯定有水分,那天我们明明监测到他们亏了将近五百万。
\"我想请林总解释一下,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霸王用手指敲着桌面,声音不疾不徐,但眼神冰冷如刀。
\"霸爷,上次已经说明过了。\"我直视他,保持语气平稳,\"预测系统需要团队配合,不仅仅是看代码。单独用简化版,有偏差很正常。\"
\"是吗?\"霸王冷笑一声,摆弄着手上那枚代表身份的红翡翠扳指,\"那为什么这个'简化版'会差这么多?老子找了几个台湾的高手分析过,说关键参数明显被人动过手脚。\"他把\"明显\"两字咬得特别重。
会议室瞬间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我左腿迅速抖了起来,这是我紧张时的小毛病,只能靠右手按住大腿才能停下。
\"霸爷,您这话什么意思?\"我依然挂着礼貌性的微笑,眼神却紧盯着他,观察他的反应。
霸王猛地把茶杯往桌上一磕,水花四溅:\"别他妈跟老子装傻!你林天锋什么路数我不知道?老子给你机会合作,你却给老子挖坑!那套程序明摆着被你动过,居心叵测,存心让老子亏钱!\"
他一拍桌子站起来,身高将近一米八五,整个人笼罩着一股子烟熏火燎的戾气。常年混迹江湖积累的威势,压得人喘不过气。\"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聪明啊?\"
\"霸爷误会了。\"我仍然保持语气平和,眼神却不自觉飘向出口,默哥立刻挪了半步,挡在我身侧,\"那确实是测试版,某些参数可能不够精确。但我已经明确告知过不适合直接下大注。\"
\"放你妈的狗屁!\"霸王右拳重重砸在桌上,水杯震得跳起来,\"就一句话——你不想交核心技术,想骑在老子头上拉屎!\"他环视一圈,嘴角挑起不屑的冷笑,搓了搓拇指和食指,做了个钱的手势,\"别他妈忘了,你们在谁的地盘上混饭吃!珠三角的规矩,老子说了算!\"
默哥身子微微前倾,右手不自觉地往腰后摸,我赶紧按住他手腕,轻轻摇头。
\"霸爷,您想怎样才满意?\"我故作无奈地问。
霸王呼出一口气,重新坐下,像是稍微控制住了情绪:\"从今天起,两条调整。第一,我们的人进驻你们技术核心,全程参与系统调整。第二,分成改七三,我七你三。\"
\"霸爷,这不合适。\"我眉头一皱,\"合约白纸黑字写的对开。\"
\"合适?\"霸王嗤笑一声,右眼皮又跳了一下,\"让老子亏了四百多万,你跟我谈合适?不想合作,现在就可以走人。\"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阴冷,手指敲着那枚扳指,\"不过,出了这个门,你们在珠三角就别想再摆摊子。\"
默哥\"咯\"地一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妈了个巴子的,你别太过分!\"
我一把拉住他:\"坐下!\"转向霸王,我沉声道:\"霸爷,这事太突然,能不能...\"
\"能不能个屁!\"霸王捋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串观音珠,\"三小时,中午十二点前给我回话。不答应,今天起老子单方面解约,咱们走着瞧\"
走出金鼎大厦,我们三人一路无言。回到华强北的办公室,默哥一脚踹翻了垃圾桶:\"妈的,这不是明抢是什么?\"
\"小点声!\"我压低嗓门,\"墙上肯定有耳朵。去城中村的窝说。\"
半小时后,我们在城中村的出租屋集合。十平米不到的房间堆满杂物,墙上发黄的泡沫隔音板剥落一块,窗外是满是铁钉和玻璃碴的防盗网,挂着几条湿漉漉的内裤。多讽刺,一个月前我们还在谈几百万的生意,现在又滚回这个臭水沟。
\"怎么办?\"小岳搓着手,眼镜片上全是雾气,\"屈服,等于认贼作父;不屈服,当场翻脸。\"
\"我赞成干他娘的!\"默哥从塑料桶里摸出根撬棍,在手上掂量,\"大不了鱼死网破,老子当过兵,不怕这些地痞!\"
\"少他妈放屁。\"我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床板咯吱作响,\"霸王这种地头蛇,在深圳扎根十几年,有钱有势有枪,咱们硬碰硬,分分钟被灭得连渣都不剩。\"
\"那就这么认栽?\"小岳皱着眉头。
我从裤兜里掏出包皱巴巴的红塔山,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用破打火机点了好几下才着。吸一口,缓缓吐出烟圈:\"依我看,眼下先答应他,稳住这盘棋。然后咱暗中准备后手,等找到突破口再出招。\"
\"什么突破口?\"默哥臭着脸问。
\"霸王这个人,我观察很久了,自负又多疑。\"我弹了弹烟灰,\"他现在怀疑咱们技术造假,但又没把握,所以嘴上狠但还留了余地。我们需要一个大场面,把他的疑虑打消,同时找回主动权。\"
三人面面相觑,若有所思地点头。
十一点四十,我们重新出现在金鼎大厦。霸王还坐在那张红木椅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捏着保温杯,一手把玩着那枚扳指,见我们进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显然没料到我们会回来。
\"考虑得怎么样了?\"他放下杯子,直视我的眼睛。
\"霸爷,我们接受调整。\"我平静地说,\"不过有个条件...不,是个建议。\"
\"你还敢提条件?\"霸王脸色一沉,扳指在指间滚了一圈。
\"不算条件,是个提议。\"我嘴角微微上扬,\"霸爷不是有几个重要客户么?何不安排个时间,办个小型赌局,让我亲自出手,为霸爷这些贵宾朋友演示一下咱们团队的实力。既能招待客人,又能检验技术。\"
霸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成狐疑,最后是了然的笑意:\"有意思。下周正好几个台湾的'朋友'过来考察,可以操办一场。\"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不过,林老弟啊,再出现上次那种'故障',后果你自己掂量。\"
\"绝对不会。\"我拍着胸脯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