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三日，凌晨一点四十。深圳宝安区破旧工业园。
寒气把街灯裹得模糊一片。一辆白色富康面包车第三次从楼下经过，龟速蠕动，前灯关闭，只亮着示宽灯。
默哥蹲在阳台死角，手里端着部军绿色夜视望远镜，眼睛一眨不眨。那是他从东莞武装部一个老战友手里搞来的家伙。车子拐进小巷，他动作利索地掏出大哥大，按了两下又挂断——这是给我的暗号。
\"啪\"地丢下账本，我蹭到窗边，只看见车尾灯消失在转角。
\"白富康，京A打头的套牌。\"默哥咬着半根烟嘴，抖都不抖，\"三天四次，规律变化。前天趴点四十分钟，昨天半小时，今儿二十。驾驶员戴鸭舌帽，副驾一直鼓捣个像录音的玩意，方向对准咱们这层。\"
\"照相？\"我略一思索。
\"八九不离十。估计还有定向麦克风。\"默哥语气平静得像在点菜，眼神却阴得能滴出水，\"老套路。先侦查情报，再分析弱点，等时机成熟一锅端。\"
\"妈了个巴子！又他妈的有人扫老子端口！\"电脑王从里屋冲出来，满脸油光，头发像鸡窝，身上的格子衬衫油渍斑斑，\"这帮孙子，老子才把3号主机擦完屁股，又来摸5号！\"
\"啥意思？\"我转过身。
\"就是有人在远程摸咱们机器屁股！\"他怒气冲冲地扔下一叠绿条纸，上面密密麻麻是机器吐出的系统日志，\"想找漏洞，这已经第四回了！他妈的天网防火墙，贵得要死还不顶用！\"
默哥给了我个眼色，我心领神会。
\"不光这个，\"小岳从角落站起来，手里攥着那部橙色摩托罗拉，\"花蕊发来小灵通消息，说在金钻会所碰到一股子邪风。有人刻意套她话，问得特别细，连咱们去年在华强北那破出租屋的事都知道。\"
会所是花蕊搜刮球赛内幕的主阵地，最近给咱们提供了不少独家料。对方连华强北的老窝都摸到，明显是盯梢已久。
屋子里瞬间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几台486的风扇嗡嗡直转，窗外偶尔传来工业区的轰鸣。
\"立博那群鬼佬玩这出？\"电脑王恶狠狠地说，\"上礼拜一把吃了咱们两万三的单不给出款，这帮杂种是不是还想顺藤摸瓜？\"
默哥啐了一口：\"想太多。庄家发现猫腻，顶多吃单不出，把你马甲账号封了，根本不会派人跟踪。他们又不是条子，哪来这么大阵仗。\"
\"那会是哪路的？\"小岳紧张得跟筛糠似的。这小子胆子一直不大，碰上事就哆嗦。
\"三种可能。\"我扳着手指，\"公安经侦，同行竞争对手，或者霸王甚至是白家的人。\"
\"我压第三个。\"默哥笃定地说，\"条子早端了，不会这么磨叽；同行没这个能耐和本钱搞这种长期盯梢。十有八九是霸王那边，盯上咱们东山再起了。\"
电脑王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们能摸到个屁！咱们现在主要在网上做生意，又不在他们那些实体赌场晃悠，凭啥注意到咱们？\"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默哥冷笑，\"以为霸王还是那个只管实体赌场的小混混？这两年他们在线上铺得比谁都快。五大菠菜平台，三家都有他们股份，两家直接就是白家的马甲。这一亩三分地上，他们早就布网了。\"
电脑王脸色变了：\"你是说，他们能通过下注记录找到咱们？\"
\"不至于这么直接。\"默哥一边回应，一边检查手枪，\"但他们的数据库要是够牛，确实能发现异常下注模式。咱们这个月进账近二十万，连续两个月正确率在50%以上，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偏财运。\"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正是我一直担心的地方。行业内有句话：系统性盈利，必然引人注目。菠菜行当最忌讳的就是连赢。
\"不管是谁，必须提高警惕。\"我下了决心，\"默哥，你拿主意，安全措施全面升级。\"
默哥立刻进入军人状态：\"三点部署。人员管控：每人配备两条撤离路线，备好72小时应急包；外出必须两人一组，单线联系，密位沟通。设施防护：增设外围警戒，楼下配两个暗哨，轮班值守。通讯安全：所有大哥大换卡，只用公话联系，传递信息用红绿本交替。\"
\"机器这边呢？\"我问电脑王。
\"刚装了个天网2000，还搞了跳板机做中转。\"他挠着头皮上的头皮屑，\"丫狗日的'京城黑客'也就这点道行，再来老子直接给他种木马，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不过说白了，碰上真高手，这些防护跟窗户纸似的。\"
我点头，进入下一个议题：\"投注策略也得调整。单个马甲日投注额降到一百美金以下，多开几个小号，每个平台最多压一场，回避热门赛事。\"
\"这不是自废武功吗？\"电脑王急了，\"这么搞，收入起码腰斩！\"
\"要钱还是要命？\"我盯着他，\"这个月进账接近二十万，已经比预期高一倍。收着点锋芒，才能长久。\"
争论还在继续，花蕊推门进来，眉头紧锁。她穿着件高档风衣，脚上的高跟鞋已经换成了平底鞋，脸上还有淡妆，显然是临时从应酬中赶回来的。
\"什么情况？\"我问她。
\"不对劲。\"她把包往桌上一扔，声音压得很低，\"那个套我话的男的，号称体育记者，但右手虎口有枪茧，走路脚步轻得不正常。他对咱们的情况了解太多，连咱们在哪些网吧出没过，用的什么配置，甚至老张每天几点上楼都一清二楚。\"
默哥眼神一凛：\"职业的。条子或者军方背景。\"
\"还有，\"花蕊声音更低了，\"有小道消息，霸王这半年在网络菠菜这一块砸了大钱，在东莞弄了个三层小楼当机房，挖了一批技术骨干。\"
我和默哥交换了一个眼神。局势比想象的更复杂。
\"各位，\"默哥环视众人，语气沉重，\"一级戒备。重要资料双备份后销毁原件，系统核心代码脱机保存。如果三天内情况无变化，考虑暂撤出深圳。\"
没人反对。在这行混，生存第一，谁都明白风声紧的时候该怎么办。
\"今晚轮班。\"我迅速安排，\"默哥和我上半夜，电脑王和小岳下半夜。花蕊，你休息，明天继续搜集情报。老张那边先按兵不动，照常工作，别露馅。\"
散会后，各自行动起来。电脑王开始备份代码，小岳收拾应急物资，花蕊换了身便装，坐在角落记录今天的情报细节。
凌晨三点，屋里就剩下我和默哥。他守在窗口，像尊雕像般一动不动；我则核对账目，列撤离计划。
\"林老弟，\"默哥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咱们太嚣张了。\"
\"咋说？\"
\"想想，两个月净赚四十多万，还保持这么稳定的赢率，不像是偏财运，活像是军事行动。这种系统性操作，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普通赌徒，是有组织的队伍。\"
我默然。他说到点子上了。
\"你觉得真是霸王？\"
\"八成是。但别忘了'先生'。\"默哥嘴里叼着烟，吐出一个烟圈，\"这家伙神龙见首不见尾，几个月没消息，没准一直在后面盯着咱们。\"
\"先生\"这个名字让我心里一紧。他给过我们关键情报，也警告过白家的危险，却从不露面，目的不明。
\"还有电脑王那孙子，\"默哥声音压得比蚊子还低，\"最近越来越飘。老是半夜溜出去，回来就删主机日志。前天夜里我问他去哪了，支支吾吾说网吧，可身上一股子卡拉oK的骚味。\"
我点头：\"继续盯着，先别声张。要是发现他有反常接触，立马控制住。\"
窗外，深圳的霓虹灯被夜雾笼罩，像被蒙了层纱。黑暗中，我的思绪越发沉重。
创业之初，只为糊口；如今，规模扩大，利润丰厚，却引来了不明势力的关注。这是做大的必然代价，也是无法回避的风险。
尤其担心的是团队内部的微妙变化。电脑王的反常行为，花蕊的神秘背景，以及日渐增长的内部分歧，都可能成为致命弱点。
\"咱们这行，利大风险必大。\"我自言自语，\"也许是时候考虑收一收了。\"
默哥看了我一眼，没搭腔，只是又点了根烟，继续盯着窗外。
我拿起大哥大，编了条短信：\"明天调低所有投注额，转移部分资金，准备b计划\"，发给了花蕊。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至少要做好最坏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