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夜幕降临,珠海的霓虹灯次第点亮。海洋之星的招牌在街角闪烁,蓝色的霓虹管已经老化,美人鱼图案黯淡褪色,门口的保安懒散地靠在墙边抽烟,烟头的火光在暗处一明一灭。
我们的面的停在街对面的阴影处。车里没人说话,气氛压抑得像凝固的空气。李明抱着从深圳华强北淘来的破电脑,屏幕发出幽幽的绿光。他的头发几天没洗,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头上。
\"再检查一遍。\"我压低声音,指了指胸前的纽扣摄像头。
李明死盯着屏幕,眉毛拧成一团:\"还成,但杂波太多。这鬼地方到处是电磁干扰源。\"他指着屏幕上闪烁的雪花点,嘴里骂骂咧咧,\"华强北那帮黑心佬卖给我的破烂,跟老子说多好多好,用上没半个月就这德行。\"
珠海经济特区这片新开发区集中了几家夜总会和游戏厅,到处都是闪烁的霓虹灯和电子设备,对我们的接收系统确实不友好。
\"老规矩,\"我摸了摸深蓝色衬衫上的第二颗纽扣,检查微型摄像头的角度,\"A方案,三十分钟。信号一断立即转b方案,情况不对马上撤,别贪。\"
默哥点点头,检查了藏在耳朵里的迷你接收器和腰间装在塑料药盒内的备用设备。他穿了件肥大的西装外套,那是我们在地摊上买的假名牌,看起来刚好像个暴发户。
花蕊则穿了套简单的套裙,化了淡妆,看起来像是陪男友来玩的白领丽人。她脖子上戴着块玉坠,刚好挡住耳机线。
\"卡喱古脑都搞掂,没啥问题。\"李明用蹩脚的广东话交代,神经质地抓了抓头发,递给我们每人一个微型耳机,\"记住,三十分钟,电池顶不了太久。\"
我们按计划分批行动。李明留在车里负责技术支持,我和花蕊先进场,默哥隔五分钟跟上。
海洋之星的内部装修比我想象的还要土气——金碧辉煌的假大理石地面,劣质水晶吊灯,墙上贴满了香港电影明星的海报,周润发、刘德华的赌片剧照被裱在最显眼的位置。烟味、酒气和汗臭混在一起,令人窒息。二十多张牌桌前挤满了人,说话声、筹码碰撞声和粗俗的笑声此起彼伏。
我环顾一圈,顺利找到了目标——那个穿大红衬衫的胖子。他四十多岁,满脸横肉,一身的赝品名牌,脖子上挂了条金链子,粗得像自行车锁。他正在一张三公桌前豪赌,面前的筹码堆得老高,一脸得意的样子。
\"目标锁定,两点钟方向,红衬衫发财仔。\"我压低声音对着领口说。
默哥从后门进来,装作四处找熟人的样子,最后不经意地落座在能看到红衬衫牌面的位置。花蕊则去了吧台附近,点了杯酒,假装玩bp机。
我径直走向那张三公桌,坐在红衬衫斜对面。坐下前观察了一下赌局节奏——这里玩的是广东变种三公,每人三张牌,两张明牌一张暗牌。荷官是个年轻女孩,留着齐耳的\"周慧敏头\",表情麻木,手法倒是不差。
\"栽进来啊,靓仔。\"红衬衫看到有新玩家,眼睛一亮,说话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我笑笑没答话,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三千块,换了筹码。开始几把我都是小打小闹,输多赢少,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半吊子新手。同时不断调整坐姿,确保纽扣摄像头能拍到对手的牌面。
\"老千家的行话怎么说来着?先养米,再收网。\"我假装思考牌局,低声自语道。
耳机里传来李明的回应:\"信号稳定,但成像一般。对面那傻逼穿得太花,干扰色彩判断。\"
又过了两轮,默哥的声音传来:\"红衬衫暗牌是K,明牌一张7一张2,只有9点。\"
信息比预想的清晰。我权衡利弊,决定测试一把。手里的明牌是一张5一张3,暗牌是J。三张加起来是8点,不算太好。按常理该谨慎,但既然知道对方只有9点,我反而加了注。
\"有点渴了。\"我用暗语示意继续观察。
红衬衫果然开始慌了,搓着手指,情不自禁地舔嘴唇,却又死要面子,不肯认输。最后一轮加注时,默哥通过耳机传来指令:\"他虚张声势,准备诈牌。\"
我不动声色地跟注,红衬衫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亮出9点。我的8点输了这把,但成功试探出他的牌风。红衬衫笑得像偷了油的老鼠,搂过筹码,炫耀似的撇撇嘴。
正当我准备下一局,耳机里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声,李明急促的声音断断续续:\"妈的...电池...掉电太快...信号...不行了...\"
我暗自皱眉,手指在桌边轻敲两下,示意明白。没有技术支持,只能靠传统手法了。我摸了摸左耳,给默哥打暗号,切换到备用手势系统。
接下来几轮我都打得谨慎,赢小输小,稳扎稳打。红衬衫明显把我当成了肥羊,频频向我敬酒,炫耀他的名表名车,还有什么\"佳丽三千\",不过是个地头蛇装大款的角色。我则装作逐渐上头的样子,等待时机。
终于在一手关键牌中,通过默哥的手势得知红衬衫拿了副散牌,只有4点。我手里正好抓到一副天杠——三张J,最大的牌型。我故意装作犹豫,然后破天荒地大幅加注。红衬衫眯起眼睛打量我,最终被贪欲冲昏了头脑,跟了。我亮出牌面,他的脸色瞬间铁青,嘴里骂骂咧咧,掏出香烟一根接一根地点。
就在这时,耳机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啸叫,然后彻底没了声音。我的内心一沉,表面不动声色,继续打牌。同时余光扫到一个穿制服的保安正在朝这边移动。那家伙三十出头,寸头,走路姿势僵硬,活脱脱一个刚退伍的老兵。
\"热了。\"我用暗语发出警告,同时装作整理领带。默哥立刻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表。
那保安突然转向,直接朝我走来。他的眼神警觉而锐利,明显受过专业训练。我心跳加速,却面不改色,继续玩着手里的牌。
\"这位先生,\"保安站到我身后,声音平静却不容拒绝,\"能耽误您几分钟吗?\"
我回过头,做出茫然的表情:\"有什么事?\"
\"例行安全检查。\"他的目光精准地停在我的耳朵上,那里藏着已经失效的接收器。
千钧一发之际,花蕊突然从吧台走过来,手里的酒杯直接泼在了保安的西装上。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她惊叫着,手忙脚乱地掏出纸巾去擦,\"都是我不好,撞到您了,新衣服吧?我赔!\"
保安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我趁机起身,和默哥交换了个眼色。他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朝洗手间方向走去——那里有个员工通道,是我们踩点时发现的备用出口。
\"不好意思,我还有急事,得先走了。\"我对荷官说,换了筹码,清点了一下,赢了小一万,比预期要好。
我不紧不慢地走向正门,装出一副无事人的样子。推开门的瞬间,夜晚的冷风拂面,肾上腺素终于褪去,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按照计划,我们分头撤离,走不同路线回集合点。二十分钟后,四人在珠海汽车总站附近的小饭馆碰头。李明一脸颓丧,摆弄着那套已经彻底罢工的设备;默哥警惕地盯着门口;花蕊若无其事地喝茶,好像刚才的惊险一幕与她无关。
\"那保安怎么盯上咱们的?\"我压低声音问。
\"职业嗅觉,\"默哥用筷子敲着桌面,\"铁定是退伍特种兵,走路姿势太明显了。他看你耳朵那儿不对劲,起了疑心。\"
\"设备问题太多了,\"李明焦躁地拨弄着电路板,低声咒骂,\"破烂货!电池比实验室里掉电快一倍,接收信号像屎一样,线路板接触不良。老子当年在澳门葡京用过的进口货,顶这一车破玩意。\"
\"先别浪费口水了,\"我打断他的牢骚,\"原理至少证明是对的,咱们这套东西能用,只是不够成熟。\"
\"我们需要真正的好家伙,\"李明两眼放光,压低声音,\"小型化接收器,至少得有bb机那么隐蔽;高容量电池,起码得撑两小时;防干扰系统,能在这种复杂环境下保持稳定传输。市面上有这种货,但价钱......\"
\"多少?\"我问。
\"十五万起步,\"李明比划着,\"还得找靠谱的路子,这玩意儿属于管制设备,一般人搞不到。\"
四人陷入沉默。一万块的收获与十五万的投入相比,差距显而易见。但今晚已经证明,这条路是走得通的。
\"先用今晚的钱改进现有设备,\"我最终拍板,\"垫高点,不要指望一口吃成胖子。\"
\"有个想法,\"李明拿起一次性筷子比划着,\"如果把接收器改装成bp机大小,就不会引人注目了,咱可以假装发寻呼。如果能搞到好一点的单片机......\"
他滔滔不绝地讲起改进方案,眼神中重新燃起狂热。默哥专注倾听,不时点头;花蕊则低头吃面,看似心不在焉,却在关键处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我注意到她的手法——用筷子挑面条的动作异常熟练,腕力精准控制,手指持物的姿势像是经过专业训练。再想到她在危急时刻的临场反应,实在不像一个刚入行的新手。她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这些疑问在我心里越积越多。
夜深了,珠海的街头仍然灯火通明。经济特区的夜生活刚刚开始,各种大排档烧烤摊飘来诱人的香气。我们吃完饭,默契地各自散去,明天中午再碰头总结。
回旅店的路上,我不断回想今晚的经历。技术确实能带来优势,但传统手法和人性观察同样不可替代。最关键的是,我终于领悟到一个道理——赌桌上最难把控的不是牌面,而是人心。
那些纸牌游戏的规则固定不变,但人心诡谲莫测。信任,是这行当里最珍贵也最危险的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