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站台上已经挤满了人。
我拉低鸭舌帽,压住剪短的头发,靠在候车室的柱子边。
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硬座票:14车厢,37号。站台上方老旧的电子钟显示5:51,距离发车还有一个多小时。
候车室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汗臭、泡面和煤灰的气味。
我反复摸口袋,确认身份证和钱都在。一张假身份证,五百块钱,一块玉佩和表叔给的地址条——这就是我全部的家当。
\"哈尔滨啤酒、矿泉水!花生瓜子香烟!\"一个挎着木箱的小贩喊着沙哑的吆喝声。站台上的广播响起:\"请前往——南宁方向——的旅客——准备检票——\"
检票口排起长龙。两个乘警站在闸机旁,不时拦住行色匆匆的旅客检查证件。我放慢脚步,混在一群农民工中间,尽量降低存在感。
轮到我时,身后的人不耐烦地推了一把,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递票时手抖了下,乘警多看了我一眼。我故意打了个哈欠,用手挡住半边脸,装出刚睡醒的样子。
\"下一个!\"乘警不耐烦地挥手。
老式绿皮车停在站台旁,排气管往外冒着白烟,车身沾满了煤灰和尘土。
爬上车厢,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合了汗味、脚臭和方便面的味道。过道堆满了行李,有人扛着大包小包艰难穿行。
\"让一让!借过!\"一个胖女人挤过过道,两个大蛇皮袋硌得人生疼。
找到37号,已经坐了个留平头的男人,正啃着卤蛋看报纸。座椅是开裂的绿色塑料皮,泛着油光。
我放下包,坐下,大腿紧紧挨着陌生人的。旁边的婴儿哭闹不止,随着列车启动猛地停下。
七点整,火车汽笛长鸣,车轮与铁轨相撞,哐当哐当,像是一首单调的歌。
窗外,站台上送行的人群渐渐远去,有人跑着挥手,有人驻足凝望。
城市的轮廓在早晨的雾气中变得模糊,最后彻底消失。
那条街,那间游戏厅,那个曾是家的地方。
心里沉甸甸的,我看向窗外。
车窗玻璃上有许多手印和灰尘,窗框贴着\"禁止吸烟\"的字样,但对面座位上的中年男人照样点了烟。列车员经过,只当没看见。
等车速稳定,邻座的平头男拿出保温瓶泡茶,雾气腾腾的。我喝了口矿泉水,手摸到背包底部表叔给的防水袋,犹豫了下没拿出来。人太多,不安全。
脑子里全是表叔最后的话:\"去广州,找鬼手陈。他会告诉你,关于你父亲的事。\"
南下广州,两千多公里,三十多个小时的车程。时间很长,也很短。
我从贴身口袋摸出那张照片——油光泛黄的老照片,年轻的表叔和一个陌生男子站在一起,背景是某种军事设施。拍摄年代大概是八十年代初,两人都穿着军装,没有笑容。
正研究照片时,后脑勺突然发麻。直觉到有人盯着我。
不动声色地放下照片,借着拿杂志的动作扫视车厢。视线扫过一个穿灰色中山装的男人,他正低头看书;过道尽头,一个梳马尾的女人背对这边站着,似乎在找座位。没什么明显异常。
但表叔教过:直觉往往是对的,只是需要证实。
我把照片塞回贴身口袋,装作要去厕所,起身往车厢连接处走。路过灰中山装时,故意把包带刮在他座位扶手上,包掉在地上,东西散了一地。
\"对不起,真对不起。\"我蹲下收拾,借机打量他。
灰中山装三十多岁,面色蜡黄,眼袋很重。他面无表情地收腿让路,眼睛没离开书本,但右手不自然地摸了摸衣襟内侧,像在确认什么东西。普通人不会有这动作。
收拾好东西,我接着往前走。到了车厢连接处掏烟抽,借玻璃反光观察车厢内。灰中山装翻了页书,头微微侧向另一节车厢方向,像是在示意什么。
至少有两个人。虽然没见过我,但手上可能有我的照片或特征描述。
我深吸一口闷烟,回到座位,开始思索对策。下一站在十点半,但贸然下车容易被跟上。若到终点站更危险,无异于瓮中捉鳖。
列车晃晃悠悠开了两小时,一个推着餐车的列车员过来叫卖盒饭和零食,十块钱一份。
我买了份盒饭和一瓶北冰洋汽水,趁机又观察了一圈。除了灰中山装,又发现个可疑人物:一个戴老式眼镜的瘦高男人,坐在前排,拿着杂志,但翻页频率不对,像是在偷瞄什么。
盒饭里是冷米饭配咸菜和两片肥肉,难以下咽。我慢慢嚼着,表情平静,眼角余光扫视车厢。
对面座位的老太太打开咸菜罐头,酸味弥漫开来。一个小孩跑过,被父亲一把揪住:\"别乱跑!\"后排有人打开收音机,放着刘德华的歌。
十点三十分,列车进站,汽笛长鸣。灰中山装起身往洗手间走,眼镜男也站起来活动腿脚。我纹丝不动,盯着站台上的人流。列车员收拾着盒饭残余,准备去补货。
等他们回来,我抬腕看表——该行动了。
我起身来到餐车车厢,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要了包方便面和茶叶蛋,慢条斯理地泡面。不到五分钟,灰中山装果然进了餐车车厢,在离我两桌远的地方坐下,要了杯茶。
我假装看风景,余光留意他动作。他右手摸裤兜,手指敲着桌面,明显焦躁。
趁着列车过道拥挤,一个列车员端着热水经过时,我故意起身躲闪,把茶杯碰倒,水洒了一地。混乱中溜出餐车车厢,直奔自己座位。
回到座位拿起背包和外套,假装去上厕所,实则快步走向下一节车厢。
那里更挤,更容易藏身。列车一个颠簸,我撞到一位老人,连声道歉。找了个靠门的空位坐下,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的格子衬衫,又从包里取出一副墨镜戴上。
傍晚时分,列车驶入山区,窗外忽明忽暗。铁轨接缝处的震动让座椅不断抖动,牙齿都跟着打颤。大多数乘客已经睡着,有鼾声此起彼伏。
十点过后,车厢安静下来。我去了趟厕所,顺便观察其他车厢情况。灰中山装不见踪影,但那个眼镜男还坐在原位,靠窗闭目养神,看似放松,但脖子绷得紧紧的。
回座位路上,经过两节车厢的连接处,脖子突然一凉。本能让我猛地蹲下,一把锐器贴着我刚才站立的位置划过。
昏暗的车厢连接处,灰中山装握着一把折叠刀,脸上是阴沉的怒意。
\"小鬼,跑得挺快。\"他声音嘶哑,像是长期吸烟的人。
我后退一步,右手已摸到靴筒里的蝴蝶刀。两车厢的连接处窄得只容两人错身,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震耳欲聋,没人会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谁派你来的?\"我问,声音被列车噪音吞没。
他不说话,直接刺来。刀尖直奔我喉咙,快得惊人。
我侧身闪过,同时抽出匕首,格开他的第二击。金属相撞的清脆声淹没在列车的噪音里。
对手身手不凡,进攻凌厉。我节节后退,后背抵上车厢门。
他乘胜追击,刀锋逼近,寒光闪过。
关键时刻,我踩他脚面,同时右肘击向他小腹。他吃痛后退半步,我抓住机会,匕首直取其手腕。
折叠刀脱手,灰中山装闷哼一声。我一脚踹向他膝盖,他重心不稳,摔在地上。
我捡起他的折刀,刀尖对准他的咽喉:\"最后一次问,谁派你来的?\"
\"你跑不掉的。\"他嘴角扯出个冷笑,\"你那表叔不也是一样。\"
火气直冲脑门。我咬紧牙关,折刀在他脖子上轻划,逼出一道血痕。
\"说!\"
他眼神忽然越过我肩膀。我立刻明白不对,猛转身,看见眼镜男从另一端出现,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枪。
千钧一发之际,我抓住灰中山装的衣领,把他拽到身前当肉盾,同时一脚踹开车厢连接处的侧门。
夜风灌入,车轮轰鸣声震耳欲聋。
眼镜男犹豫了刹那,没敢开枪。我推开灰中山装,趁机闪入旁边车厢。
列车进站的广播响起。我穿过两节拥挤的车厢,混入准备下车的人流。背后传来追赶声,但车厢太挤,他们追不上来。
冲到站台上,我看见几个穿制服的人站在出站口,仔细查看每个下车的乘客,绝路!
我调头反向跑,冲上一节没人注意的车厢,挤到靠窗位置坐下,把脸埋在膝盖间。
列车重新启动,继续南行。
一站、两站、三站……我在不同车厢间游走,不敢久留,也不敢下车。
夜深了,车厢里只剩几盏昏黄的灯。
我找了个靠窗位置,从怀里掏出父亲留下的玉佩——一条玉龙,做工精细。表叔说这是父亲留给我的唯一东西。
窗外一片漆黑,偶尔闪过村庄的灯光。
我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忽然想起表叔蹲在我面前,教我认牌的样子,想起刘瘦子数着扑克牌的专注神情,想起王胖子咧嘴大笑的样子。
掌心的玉龙冰凉,我握紧它,像握着唯一的依靠。
南下的列车在黑夜中轰鸣,驶向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