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沸沸扬扬的官司,像一根细针,扎在林青阳心头,也扎在了整个命理咨询行业的敏感神经上。胜诉的喜悦很快被一种更深沉的忧虑所取代。他赢了官司,但输掉的,可能是大众对这门古老智慧仅存的一点信任。
夜深。
明理堂内,檀香袅袅。
林青阳独自枯坐,面前摊开着那本历经沧桑的《玉匣真本》。灯光下,古籍泛黄的纸页仿佛散发着幽微的光。他没有翻看,只是静静地感受着从书页间渗透出的、那股亘古不变的沉静力量。
“师父,这世道,人心不古啊……”他低声呢喃,像是在对空气说话,又像是在与冥冥中的爷爷对话。
那个原告,固然有其自身的贪婪与偏执,但何尝不是被某些心术不正的“同行”给带歪了路?夸大其词、故弄玄 huy?n、甚至恐吓利诱……这些手段,早已让这潭本该清澈的命理之水,变得浑浊不堪。
他闭上眼,阴阳眼悄然运转。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网上沾满了尘埃与污秽。那是整个行业积累的业障与戾气。
不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林青阳猛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
若无人敢站出来,那便由我林青阳来!
他拿起手机,第一个拨通了叶清风的电话。
“清风,睡了吗?”
“还没,师兄,怎么了?听你声音不太对。”叶清风的声音带着一丝警觉。
“那场官司,你也听说了吧。”林青阳开门见山,“我想,是时候给这行当立个规矩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叶清风斩钉截铁的声音:“我早就想说了!这帮害群之马,再不整治,祖师爷传下来的东西都要被他们败光了!师兄,你说怎么干,我叶家第一个支持你!”
“好。”林青阳心中一暖,“我需要你,还有几位真正懂行的前辈,一起商量个章程出来。”
接着,他又拨通了谢雨晴的电话。
“雨晴,又要麻烦你了。”
“青阳?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谢雨晴的声音带着关切。
林青阳将自己的想法简略说了一遍。谢雨晴沉吟片刻,立刻抓住了关键:“你是想……制定行业标准?或者说,一份自律公约?”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林青阳道,“我需要你从法律和公众影响力的角度,帮我把关。”
“没问题!”谢雨晴毫不犹豫,“这是大好事!不仅能规范行业,对明理堂,对你个人,都是正面效应。我明天就让法务部和公关部的人准备起来。”
放下电话,林青阳又联系了几位在业内德高望重、却因不屑与宵小为伍而隐世不出的老前辈。这些人,有的曾是爷爷的旧识,有的则是听闻过林青阳事迹,对他颇为赏识。
不出所料,他的提议得到了几乎一致的赞同。
是夜,林青阳几乎未眠。他脑中反复推敲着公约的条文,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试图注入《玉匣真本》中“明理济世”的精髓。
三天后,明理堂。
叶清风、几位须发皆白的老前辈,以及谢雨晴派来的法务专家齐聚一堂。林青阳将自己连夜草拟的《命理咨询行业自律公约》初稿分发给众人。
气氛有些凝重。
“林小友,”一位姓姜的老者率先开口,声音苍老却有力,“老朽佩服你的魄力。这公约,立意甚好,只是……推行起来,怕是阻力不小啊。”
“姜老所言极是。”林青阳点头,“但正因如此,才更需要我们去做。否则,劣币驱逐良币,这门学问,真就成了江湖骗术的代名词了。”
叶清风拿起初稿,逐条细看,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师兄,这几条,我觉得可以再‘狠’一点!”他说着,指了指其中关于惩戒的条款。
“清风,过刚易折。”林青阳摇头,“我们立的是规矩,不是枷锁。目的是引导,而非打压。当然,对于那些屡教不改、恶意破坏行规的,自然另当别论。”
谢雨晴的法务代表则从法律层面提出了几点修改意见,确保公约内容不与现行法律法规冲突,且具有一定的约束力。
讨论异常激烈,甚至有些“莽撞”。
“‘不得夸大效果’,这条必须写在最前面!”一位老先生拍着桌子,“多少人就是被‘神算’、‘改命’这些字眼给忽悠瘸的!”
“还有‘必须明确告知风险’!”叶清风补充,“凡事皆有两面,吉凶相倚,凭什么只说好不说坏?那不是指点,是下套!”
林青阳凝神听着,不时颔首。他以阴阳眼观望众人气场,发现当讨论到某些核心原则时,众人头顶的气息会变得纯净而明亮。他知道,那是正道之气在共鸣。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诸位前辈,清风,还有各位朋友。我以为,此公约核心,当有四不可,三必须。”
众人目光齐聚于他。
“其一,不得夸大其词,扭曲天机,蛊惑人心。”
“其二,不得故弄玄虚,索取天价,敛不义之财。”
“其三,不得干涉当事人自主抉择。天予人选择之权,岂容术者僭越?”
“其四,不得妄言灾祸,非为苍生大利,不得轻泄天机,引发不必要之恐慌。”
林青阳每说一条,语气便沉稳一分,眼中精光更盛一分。明理堂内的气场,似乎也随之变得肃穆起来。
“至于三必须,”他顿了顿,继续道,“其一,必须以诚待人,实事求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其二,凡推断预测,必须阐明其理,使人知其所以然,而非盲从。”
“其三,对于求助者,必须心怀悲悯,以助人为本,而非以术牟利。”
话音落下,满室寂然。
良久,姜老长叹一声:“林小友此言,深得我心!这‘四不可,三必须’,便是我们这行的铁律!老朽,附议!”
“附议!”
“附议!”
叶清风与其余几位老前辈纷纷响应。
谢雨晴的法务代表眼中也露出钦佩之色,迅速将这些原则记录下来,融入公约的具体条文之中。
又经过数日反复修订、斟酌,一份凝结了众人心血的《命理咨询行业自律公约》终于定稿。
公约发布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迅速传遍了整个行业。
一时间,波澜骤起。
有拍手称快者,认为此举乃正本清源,为行业发展指明了方向。
有冷眼旁观者,觉得不过是林青阳沽名钓誉的把戏,长久不了。
更有甚者,那些平日里靠坑蒙拐骗为生的“大师”们,则如临大敌,私下里串联抵制,污蔑林青阳是想借此打压异己,垄断市场。
林青阳对此早有预料。
他没有过多辩解,只是联合了叶家以及那几位老前辈,公开宣布率先遵守此公约,并邀请业内同仁共同签署。
签署仪式定在明理堂。
那一日,明理堂内外,人头攒动。有真心拥护的,有好奇观望的,也有不怀好意、想来砸场子的。
林青阳一身素色长衫,立于堂前,神色平静,却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今日,我们不谈门户之见,不论技法高低。”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们只为一件事——还这门学问一个清白,还求助者一份心安。”
他率先在公约上郑重签下自己的名字。
叶清风紧随其后。
接着,是那几位老前辈。
当第一个并非他们这个小圈子,而是被公约感召而来的外地命理师走上前,颤抖着手签下名字时,林青阳敏锐地感觉到,一股微弱但纯粹的浩然之气,自那公约文本上悄然升腾,与明理堂原本积累的功德气息交相辉映。
越来越多的人上前签署。
当然,也有人站在人群后方,指指点点,面露不屑,却不敢公然跳出来反对。因为他们知道,此刻的林青阳,以及他所代表的这股力量,已然占据了“大义”。
这场签署仪式,持续了整整一天。
当夜幕降临,最后一位签署者离去,明理堂内恢复了宁静。那份签满了名字的公约,被林青阳小心翼翼地供奉在了祖师牌位旁边。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一份公约,约束不了所有心怀鬼胎的人。但它像一盏明灯,至少能让那些在黑暗中摸索的求助者,看到一丝光亮,也让那些真正有心于此道的人,有了一面可以参照的镜子。
“呼……”林青阳长长吐出一口气,连日来的疲惫与焦虑,在这一刻仿佛得到了些许释放。
他隐隐感觉到,随着这份公约的诞生和被广泛认可,笼罩在整个行业上空的那层厚重的阴霾,似乎淡去了一些。空气中,流动的气,也变得比以往要清新、畅快几分。
然而,林青阳同样敏锐地察觉到,在这片逐渐清朗的行业天空之下,某些更深沉、更隐秘的浊流,正因为这道“清源令”而躁动不安起来。
风,似乎并未停歇。
一场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酝酿。
他摩挲着《玉匣真本》的封面,眼神深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他低语,语气中带着一丝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莽撞而坚定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