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沙哑的命令在初固的劫台基座上回荡,如同敲打在金属上的寒冰。周尘的身影矗立在搏动的暗红星核之前,暗沉如星铁的躯壳在星核散发的幽光下勾勒出冷硬的轮廓,紫黑眼眸深处那丝极淡的疲惫与责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转瞬便被绝对的冰冷吞没。
“是!劫主!” 扳机嘶哑的回应声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与不容置疑的忠诚。他精金与劫煞构成的身躯,在星核散逸的温和能量波动下,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弥合。他挣扎着挺直腰背,仅存的电子眼爆发出锐利的光芒,扫视着这片依旧弥漫着死寂与硝烟的神庭废墟。
焦黑的大地,如同被巨兽啃噬过,布满深坑与狰狞的裂痕。散落的战甲碎片闪烁着黯淡的金属光泽,凝固的暗金与鲜红血迹如同烙印在焦土上的绝望图腾。几具被厚厚劫灰掩埋了大半的战士遗体,无声地诉说着最后的抵抗。
扳机迈开沉重的步伐,踏过焦土。每一步,都伴随着金属关节摩擦的轻微声响。他来到第一具遗体旁,单膝跪下,布满裂痕的劫骨手臂伸出,拂去覆盖其上的厚重劫灰。
露出的,是一张凝固着最后一丝狰狞与不屈的年轻脸庞,半边身体被恐怖的冲击波撕裂,残破的战甲下露出焦黑的骨骼。他手中,还死死攥着一截断裂的、布满焦痕的劫煞长矛矛尖。
扳机的电子眼红光剧烈闪烁了一下。核心处理器中,闪过这个战士生前的编号与名字——戊七三,一个总是沉默却无比坚韧的巫族后裔,在黑水街血战中追随劫主,一路杀到归墟。
没有言语。扳机沉默地伸出手,将那截断裂的矛尖,从那冰冷僵硬的手指中轻轻取下。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的传感器传来,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
他继续前行,在废墟中搜寻。
第二具……只剩下半身,被压在巨大的岩石下,焦黑的脸上双目圆睁,残留着最后的愤怒。
第三具……被朱厌的劫火余波正面击中,几乎化为焦炭,只有一块镶嵌在胸甲上、刻着巫族图腾的金属护心镜,在劫灰下反射着黯淡的光。
第四具……第五具……
清点,如同一次缓慢的凌迟。
曾经追随劫主堕入归墟、建立神庭雏形的巫族残部与最早一批追随者,在雷罚天君的神威与朱厌的突袭下十不存一!扳机找到的完整或勉强辨认的遗体,仅有九具!还有更多的战士,在之前的惨烈战斗中,早已尸骨无存,彻底化为劫灰,融入了这片焦土!
死寂。
一种比之前焚世劫火过后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随着扳机沉默的搜寻,重新笼罩了刚刚稳固的劫台。
扳机站在最后一具勉强拼凑起来的遗体旁,手中捧着几块染血的、刻着不同名字的身份铭牌。精金面庞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条劫骨手臂,却在微微颤抖。电子眼中,红光如同凝固的血。
“神庭……初立……万魂……点兵……今余……几何……” 商羊的预知烙印在劫域稳固的法则中震荡,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宣读命运般的悲怆。
周尘站在星核之前,冰冷的目光扫过扳机手中那寥寥几块铭牌,扫过那九具沉默的遗骸。紫黑眼眸深处,永恒燃烧的劫焰没有丝毫波动。仿佛那只是几块无意义的石头,几具器物。
但……
他心口那点紫黑印记,深处那丝安稳沉睡的暖意,却极其细微地悸动了一下。如同睡梦中被噩梦惊扰。
周尘的右手,那覆盖着暗沉星铁光泽、流淌着紫黑劫纹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残兵……亦锋。”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如同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砺其……残魂……烙于……劫碑。”
命令清晰而冷酷。
残存的战士,无论伤残多重,皆是可用的锋刃。
而那些战死的残魂……则要成为劫碑的一部分,成为神庭不灭意志的烙印!
扳机猛地抬起头,电子眼中的红光剧烈闪烁,核心处理器瞬间理解了劫主的意志。他不再看地上的遗骸,猛地转身,劫骨手臂指向远处几个在星核能量滋养下、挣扎着从废墟焦土中爬起来的……身影!
那是最后的幸存者!
三个!只有三个!
一个失去了整条左臂和半边胸腔,由精金与劫煞物质紧急填补,线路裸露,闪烁着不稳定的电弧,每一步都踉跄欲倒。
一个双目被雷罚神光灼瞎,只在眉心处镶嵌着一颗闪烁着微弱红光的感应晶石,依靠劫煞共鸣感知外界,动作僵硬迟缓。
最后一个伤势稍轻,但一条腿被巨石砸断,用劫骨物质临时接续,行走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手中紧握着一柄布满缺口的断刀。
残兵!
真正的残兵!如同被巨锤砸过、勉强拼凑起来的破铜烂铁!
但他们眼中,或者说他们仅存的感知器官中,在看到劫台核心那道冰冷身影的瞬间,都爆发出一种近乎燃烧的狂热与决绝!他们挣扎着,拖着残破的身躯,无视痛苦,无视残缺,如同最忠诚的傀儡,朝着劫台蹒跚汇聚!
扳机深吸一口气(尽管他不需要呼吸),劫骨手臂猛地指向那几座正在缓慢修复、裂痕中流淌着紫黑光流的劫煞战碑残骸。
“列阵!残碑之下!”
“引……残魂……归位!”
三个残兵,连同扳机自己,迅速(以他们能有的最快速度)移动到距离最近、修复程度最高的一座劫碑残骸之下。他们背靠冰冷、布满裂痕的碑体,组成一个残缺不全、却透着一股惨烈铁血之气的微型战阵!
扳机仅存的劫骨手臂猛地按在劫碑基座之上!精金面庞上裂痕光芒大盛!
“以劫主之名!”
“召……战死……同袍……残魂……归来!”
“烙其……不屈……砺我……战锋!”
“神庭……不灭!!!”
沙哑的咆哮混合着精金摩擦的刺耳声,如同泣血的号角!
嗡——!!!
随着扳机的咆哮与劫力的注入,那座劫碑残骸猛地剧烈震动起来!顶端原本缓慢流淌的紫黑色光流瞬间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光芒暴涨!沿着碑体上每一道裂痕疯狂奔涌、燃烧!一股强大的、带着哀伤与不屈战意的吸力从劫碑内部爆发出来!
呼——!!!
劫域之中,那些散落的战甲碎片、凝固的血迹、甚至掩埋遗体的焦土之上无数细微的、闪烁着黯淡红光的光点如同受到召唤的萤火虫纷纷浮现出来!
这些光点,微弱、飘摇,如同风中残烛,却散发着一种熟悉的、属于那些战死将士的气息碎片!是他们残存的意志,是他们临死前的不甘与守护信念!
光点受到劫碑强大吸力的牵引,化作一道道微弱的红色流光,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向那座光芒暴涨的劫碑!
滋啦——!!!
红色流光撞击在劫碑表面,瞬间被碑体上奔涌的紫黑劫焰光流吞噬、包裹!无数战士生前的战斗画面、最后的怒吼、对劫主的信念碎片如同走马灯般在紫黑光流中疯狂闪烁、湮灭!
痛苦!挣扎!不甘!守护!信念!
无数纷杂的意念碎片,如同汹涌的潮水,冲击着劫碑!也冲击着站在碑下的扳机与三名残兵!
“呃啊——!” 那个失去左臂的战士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裸露的线路火花乱窜!他残缺的身体剧烈颤抖,仿佛正承受着灵魂撕裂的痛楚!
双目失明的战士,眉心感应晶石疯狂闪烁红光,身体僵硬如铁,似乎有无数画面强行涌入他黑暗的识海!
断腿的战士死死咬着牙,握着断刀的手青筋暴起,承受着同袍临死前的绝望冲击!
扳机精金身躯嗡嗡作响,裂痕中光芒明灭不定,电子眼中的红光如同沸腾的岩浆!他承受着最大的冲击,引导着残魂的归流,将那些纷乱、痛苦、却蕴含着不屈战意的意念碎片强行烙印进劫碑的法则核心!
周尘站在星核之前,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这一切。紫黑劫焰在眼底平静燃烧,仿佛那撕心裂肺的灵魂冲击只是微不足道的背景噪音。但在他心口深处,那点紫黑印记中安稳沉睡的暖意,却随着劫碑上意念碎片的冲击开始不安地躁动。
烙印……在继续!
劫碑表面流淌的紫黑光流,在吞噬了无数红色流光后,颜色开始发生变化!不再是纯粹的紫黑,而是在那深沉的颜色中隐隐透出一种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光泽!如同劫碑在泣血!
碑体上那些原本正在缓慢弥合的裂痕,此刻竟被这新生的暗红光泽强行填满、覆盖!形成了一道道如同巨大伤疤般的暗红色烙印!
这些烙印扭曲、狰狞,如同痛苦挣扎的灵魂被强行钉在碑体之上!每一道烙印深处,都隐隐传来无数战士临死前的无声咆哮与不屈的战意!
当最后一点红色流光被劫碑吞噬、最后一道暗红烙印在碑体上凝固成形……
嗡——!!!
整座劫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暗红与紫黑交织的光芒!光芒冲天而起,将劫域的天空都染上了一层惨烈的色彩!一股沉重、悲怆、却又带着一股百战余烬、不死不休的惨烈煞气如同苏醒的凶魂轰然降临!笼罩了整个劫台!
劫碑顶端,那原本微弱流淌的紫黑色魂火在暗红烙印的加持下猛地膨胀、重燃!化作一团熊熊燃烧的暗红劫煞魂火!火焰跳跃着,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灼魂之力!
烙影劫碑!
以战死将士的残魂与不屈意志熔铸而成的神庭第一座真正的战魂之碑!
光芒渐渐收敛。
劫碑之下,扳机与三名残兵如同虚脱般跪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或发出机械的嗡鸣)。他们的身躯上,或多或少都沾染了一丝那暗红烙印的气息,眼神(或感应晶石)中,除了疲惫,更增添了一种浴血重生般的铁血与死志!
周尘的目光,扫过那座散发着惨烈煞气的烙影劫碑,扫过碑下喘息挣扎的残兵。紫黑眼眸深处,冰冷依旧。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心口那点微微发烫的紫黑印记。
印记深处,那丝躁动不安的暖意,在感受到劫碑上那惨烈却无比坚韧的不屈战魂烙印后似乎被触动了一下传递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与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