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巡防铁青着脸踱至跟前,直指那妇人冷声道:“放开他,本官便是这县衙主事。有甚冤情报予我知晓。”
妇人猛地转头看见刘县丞身上绯色官袍,顿时惶色上眉,转瞬又挤出两行清泪:“不知公爷高姓大名?”
不待刘巡防开口,客栈掌柜王胖子已蹒跚奔至,边跑边擦额上冷汗:“我的祖宗姑奶奶,您怎生寻到衙门来了?”
周捕头不知何时欺近,阴鸷一笑:“王胖子好本事,居然请得动这等好手。我说你搬救兵,也搬个像样的,搬个妇道人家来算甚?也不怕人笑你往日赚的银子都喂了狗,养个通房丫头来搅这浑水?”
刘巡防浓眉微蹙,冷哼一声:“周通!外头好好教训就是。”
说着便拽了齐轲便往外走:“齐老弟,且去花厅稍候。”
齐轲如何肯就范?
此番前来本就憋着要看场好戏,这泼妇送上门来,正是绝佳由头。
他斜睨着刘巡防:“诸位慢走,我倒要看这泼皮妇人,打伤人命还要来县衙撒野。诸位若治不了她,我便带回去好生招待一番。”
周捕头只觉耳畔嗡然作响,心下已将王胖子祖宗十八代的女性尽数问候了个遍。
那妇人见势不妙,忙从袖中摸出个嵌玉铜鸽哨,当着众人面扬起娇躯轻唤:“富大人,我哥被衙门抓了!王掌柜竟连句话也不敢替我求......”
她扭头偷觑刘巡防与齐柯,见二人似笑非笑盯着自己,慌忙低下头压低嗓音,“嗯、嗯、小婢晓得......可......”
不知信鸽那头传回什么话,妇人神色陡然萎靡,像是被抽了骨头的布袋。
摘了鸽哨后,她向刘巡防陪笑道:“官爷莫怪,这桩事......”
刘巡防冷哼一声,回首对齐柯低语:“富司马!堂堂副使!这就叫官官相护!”
齐柯厌恶地扫了妇人一眼:“滚!不然本官就地杖毙!”
说罢转身往花厅踱去,这已是给足颜面。
刘巡防冷笑两声,转身亦随其后。
暮春夜风挟着新柳气息,王胖子与周捕头额上汗珠却如黄豆般滚落。
待官老爷们身影远去,王胖子方回过神来,抬手便是一个耳光掴在妇人脸上:“你个不要脸的娼妇!也配在这撒野?坏了爷的买卖,明儿我就送你去青楼,连你哥一并剁成肉酱!”
花厅内,齐柯望着这一幕,冷笑道:“刘大人,这又是出什么好戏?”
刘巡防叹道:“那王胖子原是地痞流氓出身,这几年改做正当买卖。他那小姨子......被富司马看上了。这肥猪开了七家汤社赌坊,经营的事儿本该御史管,我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齐柯呸地吐了口唾沫,望着那捂着脸哭着跑出衙门的妇人:“呸!晦气!这衙门口乌烟瘴气,官商勾结,比茅厕还腌臜!”
那妇人被扇出门去,王胖子才凑到周捕头跟前,压低嗓子道:“周大人,都依您吩咐办妥了,还多备了二十万两银子。”
周捕头睃他一眼,轻捻颔下短须:“王掌柜倒是越混越精明了。莫不是想攀上陈知县这条线,日后把买卖做到吴城去?”
王胖子干笑着拱手:“周大人谋划得高!区区三十万两银票算甚?在下只怕贵府不肯收。这年头,当官的收银子也得挑主顾,不是谁的孝敬都敢纳。”
见王胖子还算配合,周捕头也不再为难,沉声道:“咱们的账回头再算!你先候着,我去面见县尊大人。等下一起去看伤者,你那大舅子老刀疤这次怕是要吃苦头了。我劝你还是先想法子平息陈大人的怒火。”
王胖子面色一凛:“那个不争气的东西,挨打活该!若不是他婆娘给我生了个儿子,当年我在流放戍边时还念着守她,早一脚把他踢出临安城了!那畜生仗着两个卖笑的妹子,竟敢无法无天!”
周捕头冷哼两声:“你家的腌臜事我无暇听闻。只盼你这次别给我添太多麻烦,否则你那兴隆客栈和绣坊的买卖,怕是连牌匾都保不住。”
王胖子心下一凛,忙陪笑道:“周大人明鉴,在下定当谨守规矩。”
周捕头不再搭话,转身走向堂内。
春风拂过院中玉兰,飘落的花瓣沾在王胖子的湖色缎袍上,他下意识掸去,却掸不掉额头冷汗。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开青楼赌坊的,得罪了衙门捕头,手段多的是。
即便你有靠山又如何?这临安城里,哪个实权官儿背后没几门裙带?
在临安城最好的医馆“杏林堂”内。
林彦秋躺在用青竹凉席铺垫的卧床之上,接受着大夫开出的汤药治疗。
陈舒窈手持药方,查看了郎中大人亲自把脉后开出的伤情诊断,确认臂骨虽未折断,但左臂处有两处被重击留下的瘀痕,骨裂之相明显。
老医师说无大碍,但伤筋动骨需静养百日,至少要在医馆药房中安心休养七日才能出府门,归家后仍需好好调养,莫要再生变故。
林彦秋斜倚在绣萝枕上正服着苦涩的药汁,听见陈舒窈轻快的脚步声踏入药房。
门口伺候更衣的李晴晴与她的闺蜜见状连忙起身行礼。
这两位姑娘今日可算是大开眼界,不过是府门护院在角门处与人起了争执,居然惊动了县令大人亲自将人送至医馆,还安置在达官贵人才能享用的杏林别院。
听见旁人唤陈舒窈为“陈知县”,又见她对林彦秋那般关切的模样,两个小丫环暗自思量:这位公子定是哪家贵胄子弟,才配得上这般冰雪聪明的女官人。
只是想归想,她们也晓得自己与那等人物有天壤之别,便如她们日夜盼着能嫁得如意郎君,可心中也清楚那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罢了。
见林彦秋朝自己微笑,陈舒窈紧绷的面容也舒缓不少。
这小郎君虽性子急了些,可护着自己时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倒是有几分男子汉气概。
“舒窈姐姐,别皱眉了,难看死了!”林彦秋口齿不清地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