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颠簸直抵码头,此番行程乃是林彦秋平生首次乘船远行。
办理登船手续时,因不熟悉流程,颇费了一番周折。待拿到登船令牌,林彦秋这才察觉竟是船头雅舱,心中顿感不安,暗想尚未与张祭酒结算船资。
细思极恐,这些年虽从未沾染董家分毫,但张祭酒明里暗里的关照却数不胜数。从求学时的银两资助,到为他谋得这船头雅舱,桩桩件件,皆是恩情。林彦秋深知,“恩师”二字,张祭酒当之无愧。
然而,面对张祭酒如今的权势与财富,林彦秋自忖暂无所能回报,只能在心底默默许下诺言:“他日定当厚报师恩!”
此刻的张祭酒,似已无需他报答什么,林彦秋便只能将这份感激深藏心底,盼望着有朝一日能有机会报答恩师的厚爱。
林彦秋站在码头上,望着眼前浩渺的江水,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此番乘船远行,不仅是地理位置的变迁,更是他人生旅程的新起点。带着对未来的期许和对恩师的感激,他迈上了船,准备迎接未知的挑战。
登船后,在船娘的引携下,林彦秋寻得了自己的位置。因是首次乘船,他略显紧张。然而,见得身旁侍女身姿袅娜,面带柔婉微笑,他的心绪才逐渐平复。待得坐定摆弄妥帖,他本欲细细打量四周,却又觉此举未免轻浮。
再者,侍女们脂粉在面,总予人一种不真实之感,更遑论她们的笑颜多为职分所需。故而,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倚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不久,林彦秋察觉身旁有人落座,一阵淡淡的幽香飘来。他心知旁坐的是一位女子。忆及肖花兰的嘱咐,他愈发不愿睁眼。未料,那女子竟凑近脸来,直直地打量起他来。
呼吸间,热气拂面,弄得林彦秋颇感痒痒,心下暗道这女子未免太失礼数。
林彦秋骤然睁眼,一张熟稔的笑脸映入眼帘。那女子笑意盈盈,林彦秋的不悦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和煦的笑容:“人生何处不相逢!陈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陈舒窈略带羞赧,轻声道:“这话该由我说才对吧?再者,‘小姐’这个称呼,我着实不太喜欢。”
林彦秋怎会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念及她父亲在江南道的权势,他陡然生出几分戏弄之意:“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小姐’乃尊称,古已有之,我的话并无不妥,倒是你的想法过于污秽了。”
这番话虽是拐弯抹角地相讥,陈舒窈却未见恼怒,反而觉得旅途有这意中男子相伴,颇为快意。她出身名门,自幼听惯了阿谀奉承。虽是这般想,嘴上却仍要客套一番。她伸出玉指,在林彦秋头上轻轻一戳,娇嗔道:“讨厌,也不让着人家一点儿。”
提及那日在“花影楼”的趣事,林彦秋忆起齐芝怡愤然离去的情景,心中暗觉好笑。他身旁这位陈舒窈,似是鲜少被男子这般冷落,不禁暗忖:莫非这小妮子见多了男子的逢迎,倒生出几分新鲜感?
只是,他面上并未显露分毫,只作不知。
陈舒窈心中泛起一丝患得患失,暗想:“莫非我方才的举动,在他眼中过于轻佻?这男子与众不同,怎能让旁人轻易亲近?”
自那段刻骨铭心的情伤后,她身边不乏追求者,却多是心怀叵测之辈。即便才貌双全,却也难以拨动她半分心弦。那日在花影楼,林彦秋的气度让她眼前一亮,他身着寻常青衫,却自有一股超脱尘世的风骨。
这般清新脱俗,任谁也难以忘怀。
林彦秋淡然一笑,抬手轻抚陈舒窈轻点过额头,继而作势嗅了嗅,戏谑道:“好香。不知怎的,姐姐便觉这小郎君甚是亲切,许是在外漂泊太久,骤闻乡音,心生暖意。”他故意叹了一声,眉宇间流露出一丝落寞。
陈舒窈见状,心底莫名一揪,一时冲动竟想将他揽入怀中,轻声安抚。可这情愫方生,又觉不妥,只得暗自压下这份冲动,面上却添了几分柔情。
她深知,林彦秋这番话不过是戏弄,可她却在这嬉笑间,渐渐沉沦。
“莫要说得这般伤感,如今你过得不是很好么?身着绫罗绸缎还乡,正是男子汉的志得意满之时。不过,你那天在花影楼的装扮,可真难为你了。”陈舒窈轻启朱唇,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林彦秋听后,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是身上的衣裳出了岔子。他对所谓的名贵衣料素无了解,于是问道:“怎么?我身上穿的衣裳很贵么?”他这话问得一脸懵懂,显然不是在装模作样。
陈舒窈心中一动,暗忖这人竟当真不懂这些,口中却顺着话头道:“也算不上极贵,但这么一套衣裳,也要千余两银子。”
此言一出,林彦秋只觉脑中“嗡”的一声,自跟了张祭酒学习后,他每月虽有津贴,节衣缩食能攒下百十两银子,可肖花兰送的这身衣裳,竟抵得上他一年的积蓄,这落差实在太大了。
“这衣裳是朋友送的,早知如此贵重,我断然不能收下。不怕姐姐笑话,我全部家当不过区区两千两银子,还是这两年精打细算攒下的。就连这趟的船票,也是恩师相赠。如此说来,我这些年在京城过得可谓碌碌无为,更谈何衣锦还乡?”
林彦秋说着,语气中竟透出一丝苍凉。他从前对钱财向来抱着够用即可的态度,可如今看来,身无分文也并非值得夸耀之事。
陈舒窈心中涌起强烈的好奇,想知道究竟是谁送给林彦秋如此珍贵的衣裳,心底竟不禁泛起一丝嫉妒。
同时,她也对林彦秋的坦诚感到钦佩,一个身着绫罗绸缎的男人,在漂亮女人面前坦言自己并不富有,这确实难得。林彦秋本不必提及这些,可他却毫无隐瞒。
这时,船夫的吆喝声传来,提示船即将启程。陈舒窈勉强抑制住满心的八卦欲,对林彦秋浅笑道:“启程时我常感头痛,等船行平稳后再聊吧。”说着,她轻轻闭上眼睛。林彦秋则转头,望向船外。
船缓缓驶离码头,岸上的景物逐渐变得渺小,如蝼蚁般,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待船在钱塘江上平稳航行,窗外白云朵朵,因无参照,很难感知船正破浪前行。林彦秋不禁感慨,这恰似人生,很多时候眼见未必为实。
此时,船娘开始忙碌起来,为乘客递送茶水。陈舒窈睁开眼睛,见林彦秋正专注地望着窗外,便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林彦秋回头时,她带着笑意说:“方才你唤我姐姐,我可是当真的哦。”
林彦秋微微一笑,回应道:“你当真便当真,不当真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