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一行人回到了阳山。
一进家门，舒嫣便把自己锁进卧室，拉过被子蒙住了头。
她只想睡觉，昏天暗地地睡。
睡着了，就不会再思考，也就不会再痛苦。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
直到正月初八，复工的日子到了。
舒嫣才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了沪城。
熟悉的城市，此刻却让她感到无比的陌生和压抑。
春节假期很快过去，科拓达公司正式进入了紧张的财务报表审核阶段。
舒嫣又开始了她的“拼命三娘”模式，每日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
办公室的灯光几乎为她彻夜不熄。
她总是第一个到，比财务部的同事还要早，凌晨一两点她才下班。
科拓达的庞总几次巡视，看到那间永远亮着灯的办公室和里面专注的身影，也不禁对上次启动会不愉快的印象改观。
他私下跟人感慨：“这哪是工作，这是在拼命。”
张琳和王娜娜几人早已叫苦不迭。
“舒嫣姐，这报表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感觉自己要长在公司了。”王娜娜揉着酸涩的眼睛，声音里满是疲惫。
“快了，坚持一下。”舒嫣头也不抬，指尖在键盘上飞舞，声音平静得没有一点波澜。
谢萍依旧雷打不动地按时上下班，理由充分：“家里孩子还小，离不开人。”
舒嫣对此置若罔闻。
落下的工作，她自己默默顶上，多出来的核对，她自己连夜完成。
她巴不得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全部用来工作，让大脑没有一丝空隙去回忆那些让她心悸的片段。
不要停下来。
只是，耳朵无法完全隔绝外界的声音。
科拓达财务部的人偶尔会在茶水间八卦：“听说了吗？《逆风驰行》票房破十亿了！”
没过几天，又变成了：“十五亿了！艾尔美这次赚翻了！”
再后来，数字变成了“二十亿！”语气里的羡慕几乎要溢出来。
伴随着票房神话的，还有另一个名字：“艾尔美公司的施总，那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可不是嘛，小说女主配置！米国名校经济学硕士，家世显赫，未婚夫是林盛集团的林总，现在肚子里还揣着一个，简直了！”
每当这些议论飘进耳朵，舒嫣握着笔的手就会不自觉地收紧。
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一阵阵抽痛。
她只能将头埋得更低，试图用密密麻麻的数字淹没那些声音。
她默默地跟自己打气：心要像伞一样，撑的开，也要收得起！
日子在疯狂的忙碌中一天天过去，转眼便是元宵。
母亲舒慧兰打来电话，让她回阳山过节。
“妈，公司这边走不开，项目很急。”她只想忙一点，再忙一点。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最终还是没有再劝。
元宵节当晚，庞总也看不下去了，走到她办公室。“舒嫣啊，今天过节，早点回去休息吧，工作是做不完的。”
舒嫣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晚上七点半。
她机械地点点头，收拾了东西。
八点，她回到御翠豪庭。
预想中的冷清扑面而来，让她心底的寒意更甚。
然而，客厅里却亮着灯。
邵思敏和秦昊正坐在沙发上，看见她进来，邵思敏立刻站起身，几步冲到她面前。
“嫣嫣！你怎么瘦了这么多？”邵思敏拉着她的胳膊，声音里满是心疼。
舒嫣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发现肌肉僵硬。“没事，最近项目忙。”
“忙什么忙！身体都不要了？”邵思敏眉头紧锁，不容分说地拉起她，“走，我带你去个地方，找何思蔓去。”
秦昊也站起身，“思敏说何思蔓是情场圣手，让她开导开导你。”
舒嫣本想拒绝，但看着邵思敏不容置喙的神情，和秦昊眼中的关切，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或许，换个环境也好。
这些天，秦昊无数次想要把林泽琛揪出来，揍一顿，都被秦岚和邵思敏劝解了。
秦岚骂他：“不要还想之前那样无脑，动不动靠拳头解决。嫣嫣总是要学会自己面对和放下。你给她一些时间。”
秦昊开着车，三人很快来到何思蔓的音乐酒馆。
酒馆里灯光迷离，音乐慵懒。
何思蔓一袭红裙，正靠在吧台边，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烟雾缭绕。
看到她们进来，她挑了挑眉。
四人落座，何思蔓直接让酒保上了几瓶威士忌和龙舌兰。
“今晚不醉不归。”何思蔓将一杯酒推到舒嫣面前，眼神锐利。
舒嫣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胃里却是一片清明。
她越喝，脑子反而越清醒，那些被刻意压制的情绪翻涌得更加厉害。
这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绝望。
酒过三巡，舒嫣突然站起身，径直走向小小的舞台。
驻唱歌手正抱着吉他浅吟低唱，见有人上来，愣了一下。
舒嫣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从他手中拿过麦克风。“我来唱几首。”
她的声音不大，却不让人拒绝。
驻唱歌手看看台下的何思蔓，见她微微点头，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让她发泄一下。”何思蔓对邵思敏和秦昊轻声道，呷了一口酒。
舒嫣站在舞台中央，灯光打在她身上，拉出一道孤寂的影子。
乐手随手拨拨吉他弦，试了几个音。
找到音调，然后开口。
一首接一首，从撕心裂肺的《领悟》到带着质问的《阿刁》，再到狂放不羁的摇滚。
她的嗓音沙哑，却充满了力量，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灵魂深处，带着血肉，生生挤压出来。
台下的客人渐渐被她的歌声吸引，有人开始跟着打拍子，有人大声叫好。
“美女，来一首《浮夸》！”有人在台下点歌。
舒嫣嘴角勾起，吉他声骤然激烈，高亢的歌声穿透了整个酒馆，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她就像一个女王，掌控着整个舞台，掌控着所有人的心跳。
聚光灯下，她不再是那个冷静克制的审计师舒嫣，而是一个用歌声宣泄所有情感的歌者。
歌声里，有不甘，有愤怒，有绝望，更有不肯屈服的倔强。
全场彻底沸腾了。
整个酒馆，被她掌控。
她站在台上，汗水浸湿了额前的发丝，贴在脸颊上，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她利落地脱掉外套，又扯下毛衣，只余一件单薄的短袖裹着瘦削的肩。
“再来一首！女神！”台下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瞬间应和声四起。
舒嫣唇边向上扬了扬，那动作里带着自嘲，还有一股子不管不顾的决然。
她直接拿起旁边的一瓶啤酒，仰头灌了几口，没带来半分醉意，反而烧得她头脑愈发清明。
这该死的酒量，此刻成了最残忍的酷刑。
“你们点，我就唱！”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穿透力十足。
一首接一首，她信手拈来。
每一句歌词从她胸腔喷涌而出，裹挟着长久压抑的情感，直击人心。
那些关于林泽琛的背叛，关于施瀛的得意，关于日夜颠倒的加班，关于《逆风驰行》票房的刺耳捷报。
此刻都化作了音符，在空气中咆哮、哭泣、呐喊。
邵思敏紧紧攥着秦昊的手，指尖冰凉：“她这样……我看着心慌。”
她从未见过如此外放，如此不管不顾的舒嫣，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既耀眼，又让人担心她会燃尽自己。
秦昊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沉沉地落在舒嫣身上，没有说话。
他能感觉到，舒嫣不是在表演，她是在用歌声与自己的痛苦搏斗。
何思蔓端着一杯红酒，斜倚在吧台边，眼神复杂。
她见过太多借酒消愁的人，也见过太多在舞台上宣泄的人，但舒嫣不一样。
这女孩身体里蕴藏的能量，让她都有些侧目。
她对身边的酒保低语：“今晚所有消费，记我账上。别让她停，除非她自己想停。”
又一首歌毕，掌声雷动。
一个年轻的女孩挤到台前，脸颊通红地递上一张纸条：“姐姐，能唱这首《不为谁而作的歌》吗？”
舒嫣接过纸条，看着歌名。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音乐缓缓响起，刚才还喧嚣的酒馆，竟慢慢安静了下来。
舒嫣闭上眼，再睁开时，先前的狂躁尽数褪去，只余下一片沉寂的悲凉。
“原谅我这一首，不为谁而作的歌，感觉上仿佛窗外的夜色……”
她不再高亢，声音变得柔和而哀伤，一字一句，都像在无声地诉说，引人共鸣那份沉痛。
没有了刚才的狂放，此刻的她，脆弱得让人心疼。
她唱着别人的歌，却句句都是自己的故事。
那些不眠的夜晚，那些无处诉说的委屈，那些被生生剜去一部分的心脏，都在歌声中被无限放大。
邵思敏再也忍不住，眼圈泛红，别过头去。
秦昊伸出手臂，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