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泽琛提议连夜返回市区。
回到住处,舒嫣又去浴室洗了个澡。鼻腔里似乎还萦绕着河里淤泥的腥臭,一种顽固的、洗不掉的错觉。
这次她用了林泽琛新买的橘绿之泉沐浴露,泡沫细腻,香气清新,她反复搓洗了好几遍,试图将那不愉快的气味彻底驱散。
直到浴室门被轻敲。
等她从水汽氤氲中出来,
林泽琛已拿来家里的药箱,动作轻柔地替舒嫣脸上的伤处重新上了药。
他注视着她那半边发紫的脸颊,一种沉甸甸的疼惜漫上来。
心里又是一阵翻涌的自责,为何要把她和小宝单独留在那里,让她置身险境。
夜色浓重,林泽琛和舒嫣两人躺在床上,准备休息。
林泽琛的手机突兀地响了,他拿起,声音低沉:“张局,这么晚还有事?”
电话那头的张局声音有些凝重:“阿琛,今天你下手可不轻啊,那个被辣椒水喷了眼睛的家伙,手基本上是废了。”
林泽琛无声地起身,踱步到窗边,话语冷得像淬了冰,不带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他那只手,留着也是多余。”
之后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舒嫣已听不真切,只隐约捕捉到林泽琛提及酒店行李遗失,语气愈发冷冽。
还有那三个打手,他们的账户里凭空多了一笔钱。
那笔钱不是荣涛转的,背后另有其人。
警察那边还需要时间去追查资金的来源,线索模糊。
林泽琛怀疑有人故意把他们的行李藏匿到储物间。
目的就是拖延他的时间,好让荣涛有机会去抢小宝。
他起初以为是荣涛的人做的,但稍作思忖,又觉得荣涛那点脑子,想不出这种环环相扣的计谋。
可惜的是,酒店没有监控拍到关键画面,也找不到直接的证据。
等林泽琛再次回到房间时。
舒嫣已经闭上了眼,呼吸均匀,假装睡着了。
今天确实太累了,脸上的伤依然隐隐作痛,带着一种麻木的钝感。
林泽琛上床,从后面轻轻抱住舒嫣,在她发顶落下一个极轻的吻,然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喃一句:“对不起!”
舒嫣在混沌中睡着了。
接下来的两天,舒嫣选择了在家办公,生怕脸上的伤引来同事无休止的追问。
直到徐正达的电话打了过来,说徐有恩已经转回沪城的医院了。
庆幸的是,她脸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稍微化个妆,基本看不出来了。
下午,她匆匆收拾了一下,就赶往医院看徐有恩。
一进病房,舒嫣整个人都钉在了原地。
病床上的徐有恩,瘦到几乎认不出来,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舒嫣心里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拼命忍住眼泪。
徐正达也在病房里,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试图营造轻松的氛围。
徐有恩看到舒嫣来了,原本黯淡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透着孩子般的欣喜。
他实在太瘦了,一笑起来,脸上便挤出深深的褶皱,更显憔悴。
徐有恩虚弱地朝舒嫣打招呼:“姐姐,你来了。”
舒嫣心疼地问:“好些没?”
徐有恩露出一个乐观的笑容:“现在很好。可以吃东西,也可以睡觉了。”
舒嫣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她能想象,他话里的言外之意,是之前根本吃不下东西,也睡不着觉。那些日日夜夜,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就好,要多吃点,才能快点好起来。”舒嫣勉强勾起唇角。
徐正达说要去忙工作上的事,大概是想给他们留出独处的空间。“有恩,爸爸去处理点事情,你跟姐姐好好聊聊。”
“嗯,爸爸你去吧。”徐有恩乖巧地点头。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安静下来。
徐有恩突然问舒嫣:“姐姐,我送你的礼物你都收到了吗?”
舒嫣这才猛地想起,她把徐有恩送的礼物放在了自己家里。这段时间一直住在林泽琛那里,那些礼物应该还在储物间里,层层叠叠地堆着,还没拆开。她甚至不记得具体有哪些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轻声说:“最近太忙了,还没来得及拆。”
徐有恩垂下手臂,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扬起笑容,“姐姐,等你拆了礼物,告诉我喜不喜欢。我可是选了好久呢。”
“好,一定告诉你。”舒嫣应下。
徐有恩提议让舒嫣陪他到阳台晒会太阳。“姐姐,我们去阳台吧,今天的太阳好像不错。”
“好。”舒嫣扶着他,他的手臂轻得像没有重量。
阳台有两个躺椅,外面是沪城灰蒙蒙的天空,偶尔有几缕阳光挣扎着穿透云层。
舒嫣给徐有恩盖好毯子,然后坐在一旁,拿起一个苹果,用小刀慢慢削着皮。
徐有恩则絮絮叨叨起他小时候在德国庄园的生活。“庄园很大,种了好多好多玫瑰花,还有一片很大的草坪,养了许多小动物。可总是只有我一个人。妈妈忙着画画,开画展,爸爸很少回来。那时候最开心的,就是看到爸爸回来,哪怕只有几天。”
那些听起来像是童话故事的片段,但语气里有些忧伤。
舒嫣静静听着,感受到他话语里透出的孤单。“现在你爸爸不是在你身边吗,不是很好吗?”
徐有恩眼神黯淡了一下,“嗯,现在能经常见到爸爸。”他没有提及,父亲的归来,是因为母亲的离世。
舒嫣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扎了一块递给他。
徐有恩小口小口地吃着,又跟舒嫣讲了许多关于他爸爸的事情,讲他爸爸年轻时候有多么意气风发,讲他爸爸如何白手起家创建了公司。
又讲到他爷爷奶奶,说爷爷是个很严肃的人,奶奶却很温柔,会给他做很好吃的黑森林蛋糕。
对于舒嫣来说,一个人跟她讲很多她不认识的人的事情,她多半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是吗?”
“后来呢?”
她努力记住他说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名字,努力离他的世界更近一些。
阳光终于穿透了云层,暖暖地洒在两人身上。
徐有恩突然提议,“姐姐,如果我病好了,可以陪我去海边玩吗?听说沪城的金港人工海很漂亮。晚上还有烟花秀”
“等你好起来,姐姐带你去。”舒嫣感觉到指尖传来的冰冷,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门被推开。
徐正达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闯了进来。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爸爸,我在跟姐姐说,等我好了想去看海。”徐有恩看向徐正达。
徐正达走过来,摸了摸徐有恩的头,“等你好了,爸爸带你去全世界最好的海边。”
徐有恩脸上露出笑容,眼睛却盯着舒嫣。“我想跟姐姐一起去。”
徐正达的笑容僵了一下,“好,等你好了,我们三个人一起去。”
比起上次Ipo启动会上那个运筹帷幄、气场迫人的徐正达,此刻的他,确实更像一个父亲。
一个,努力扮演着慈爱角色的父亲。
“徐总,工作忙完了?”舒嫣开口打破沉默。
“嗯,忙得差不多了。”徐正达回答,
又待了一会儿,舒嫣看了看时间,“徐总,有恩,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姐姐再见。”徐有恩挥手。幅度很小。
“舒嫣,我送你。”徐正达说。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过来。”舒嫣拒绝。
“那我送你到楼下,正好我也有点事跟你说。”徐正达坚持。
舒嫣没有再拒绝,和徐正达一起出了病房。
走廊里,徐正达放慢了脚步。
与她并肩而行。
“舒嫣,有恩他……情况不太好。”徐正达的声音很低,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莫大的力气,“情况不太好。”
舒嫣心猛地一沉,尽管她心里早有预感,但听到徐正达亲口说出来,还是像被什么击中了。“怎么会……”
“医生说,之前的治疗效果不理想。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再进行移植手术了。”徐正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剩下的时间,就是尽量让他开心。”
舒嫣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想起刚才病房里,徐有恩谈及大海时那份纯粹的向往,那份对生命的渴望。
“有恩他……知道吗?”舒嫣问。
“他不知道,我们没敢告诉他。”徐正达回答,“他一直很乐观,我们不想打破他的希望。”
“徐总,有没有别的办法?”舒嫣不死心。
徐正达摇了摇头,“能试的都试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直到走到医院门口。
徐正达停下脚步,看着舒嫣,“谢谢你,舒嫣。有恩很喜欢你。”
“我也喜欢有恩。”舒嫣说,声音有些哽咽。
“以后……能不能多来看看他?”徐正达看向舒嫣,眼神里带着卑微的请求。
“我会的。”舒嫣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我就先送到这了。”
舒嫣点头,看着徐正达转身回了医院。
她独自站在医院门口,夜风格外冰冷,吹得她心里空落落的,沉甸甸的,像是灌满了铅。
坐进车里,发动引擎,车子汇入沪城深夜的车流,朝着林泽琛那里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