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窗台上的搪瓷缸里斜插着几支蔫头耷脑的野姜花,油锅里腾起的青烟裹着带鱼段上下翻涌。
姑父用长竹筷轻轻拨弄着金黄酥脆的鱼皮,听到门声,转头见到我们,眯着眼睛笑起来。
眼角布满了细纹,却不显老,尽是温柔。
零星的柳絮从纱窗破洞钻进来,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籽,沾在他肩头。
三小姐站在他身后,扶着肩膀,踮着脚拿着筷子去抢那盘子里的鱼。
白色裙摆扫过积着油垢的瓷砖,露出半截洁白的小腿。
六年前的光景晃过眼前,也是这样的午后,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在槐树荫下荡得老高,二小姐站在一边,背着手,提着新买的苹果,站得好像圆规。
那时的三小姐,稚气未脱,现在的她,已是大姑娘了。
姑父笑着把盘子向外推了推,“先吃里面的,外面的烫”
待三小姐偷了鱼欢快的跑了,才把新炸好的码进青花盘。
滚油溅在手背烫出红点,就夸张的嘶嘶哈哈,撒着娇让女儿给吹吹。
五斗橱上摆着老相框,玻璃底下压着褪色的全家福。
那年柳絮落得格外早,姑父嘴角上还留着胡子,小姑姑穿着新衣,羞怯的笑容,捧着束花,可惜看不出颜色。
陪奶奶坐在床头,看着她慢慢卷着烟叶,听她聊聊闲话。
偶尔也学着韩一与她说两句“废话”,撒娇是学不会的,也或者暂时没学会。
自得了那次病,对于奶奶喜爱抽烟的事,也不大管了。
要自由,首先顺心意。
爱奶奶,希望她快乐,便随她去。
放过她,也放过自己,免得将来后悔。
三小姐端着带鱼进来,摆在桌上,姑父一边摘围裙一边跟在后面。
奶奶对他一直满意,随口就能夸一夸,“郝杰呀,我就离不开你这口”
姑父听了哈哈笑,“春梅(小姑姑)也离不开咧”
带鱼一根根去了刺,码在碟子里,拿给奶奶。
奶奶放了烟叶,盘着腿,自己吃一口,喂给我一口。
看着递到面前外酥里嫩的白肉,抿了抿嘴,微笑着,乖巧的吃了。
读初中前常常吃奶奶喂来的东西,读初中后开始了所谓自我意识觉醒,就没有吃过她喂来的东西。
现在想来不过是形而上学似的自律,也是虚伪的自尊在作怪了。
不知不觉的,又浪费了多少时光呢。
这一点,倒是佩服韩一的。
往坏了说是不要脸皮,往好了说是无所谓的大自在。
三小姐吃过了鱼,拉姑父去阳台下五子棋。
奶奶躺在床上,给他们轻轻摇着蒲扇。
我拿了喷壶和工具,去照料那几盆将要凋谢的花。
寻常夏季的寻常一幕,是读书时没空欣赏的。
也不只是没空,其实是觉得无聊。
那时的我,每天就只在题海逐浪,没算着时间去欣赏过日出日落,没在阳台一边喝茶一边仰望明月,也没在海浪声的伴奏里数过星星。
他闯进生活后,加上与他同居的日子,一些改变渐渐发生着,心理上的,行为上的,生活节奏上的。
夏蝉在窗外聒噪,窗子把落在客厅的阳光切成了六个由小到大的梯形,灰尘与纤维在空中旋转飘浮。
花叶上的水珠泛着五彩,棋盘上传来间歇落子的声响。
摇着扇子一脸慈爱的奶奶,扭着眉毛争强好胜的三小姐,下着棋却只欢喜于女儿情绪变化的姑父。
之前的我,是看不到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