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劳烦六小姐了。”
她双手交错，两根线便在皎然脸上来回，微微敷粉，脸上便更容易绞了。
“嘶——”
“有些疼？”柴筱道。
皎然哪里敢那么娇气，柴六小姐是金枝玉叶，那么金贵的一个小姑娘，平日都是旁人照顾她，她现在居然替她净脸。
“还好，还好。”确实有点疼。
她从墙上随手摘下一只箭，“这里没什么给姑娘把玩的，你拿着这个玩一会儿，很快就好了。”
皎然也不知道柴毁带她来这里做什么，光是净脸吗？她脸也没那么脏兮兮吧。
她实在不好意思让一个小姑娘拿东西哄她，还没拒绝，柴筱就把短箭递她手里了。
皎然只好拿在手里玩儿。
“多谢……”
“外头好玩儿吗？”柴筱手上不停，嘴里也不停。
“外头？”
“嗯，江湖，好玩吗？”
皎然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好玩儿的，“很危险，到处都是刀光剑影，阴谋诡计，有人……会死在刀光剑影里。”
“那该有多精彩啊！”她探究的眼睛发出不一般的光彩。
柴筱手上一顿，似乎在幻想着什么。
皎然察觉到她的沮丧，这也很正常，她是世家小姐，跟柴彻，柴毁那样的公子还不一样，就算是她出行，也是有人陪护着，她实在娇弱又尊贵，她爹娘如何敢放她一个人出去呢？
仔细想想做小姐有好也有不好，要是让皎然自己选，还是愿意做平常人家里的孩子，没那么多规矩，爱撒丫子跑都随她。
她手里忽摸到一个字，心念一动，抬起了一看，果然是那个字。
“这是什么箭？”皎然问道。
柴筱道，“流萤箭，这箭很短，现在都没人用了。”
撒谎，明明柴彻就在用。
“流萤箭很宝贵，总共也就剩下这么多，上次二哥来带走了一些，不然那堵墙上还是满的。”
“不能再打么？”
柴筱摇摇头，“那个字，你看见了吗？”
“嗯，萤？这是一个叫萤的人打造的？”
“嘘——”她示意她噤声。
“怎么了？”
柴筱道，“不要提此人。”
皎然疑惑，“为何？”
柴彻当时提到这个萤字，脸上露出了很少见到的悲伤，她还以为柴彻一直都是喜怒不显的人，可提到那个萤字，他虽一言不发，悲伤和惋惜已不自觉从他眼中流淌而出。
那是一种无法挽回的绝望。
他那样的人，也会有无法挽回的事吗？
“因为这个人已经死了。”
“死了？”皎然心头一重。
怪不得，柴彻那般心痛。
“她是一个狂妄，自甘堕落的女子，所以她死了。”
柴筱口中这样说道，可在提起狂妄二字时无比骄傲。
既是这样一个人，柴彻又为何那样惋惜呢？
“是你们的手足姐妹还是长辈？”
柴筱叹了口气，从她手中抽出箭来，挂回墙上去，“别提她了吧，她已经死了快十五年了，她死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爹娘都不许我们提，现在府里还记得她的人也只有爹娘和大哥二哥了。”
“好吧。”皎然本来也没打算多问的，只是隐隐有些好奇。
想到什么，她多说了一句，“日后，也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提起，尤其是……穆衿。”
“什么？！”听到这个名字，皎然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你还不知道吗？他回来了。我以为你是为他而来。”柴筱道。
皎然还真没想到他会回来，可是他怎么会回来？阿娘为何——不，他娘为何会放他回来？
“不是。”皎然否定。
她怎么可能是为他而来。
“总之你不要在他面前提起这个人。”
“这又是为什么？”府里的秘密真多，避讳也多，皎然以前就这么觉得，现在回了都督府，还是这么觉得，府里仿佛有一阵迷雾笼盖着。
柴筱犹豫片刻后说道，“她是穆衿的母亲，柴萤。”
柴筱不知个中真相，皎然却知道得比她多些，穆衿的母亲当然不是这个叫柴萤的女子，他是她养母周芝的孩子。
越想越迷惑，阿娘为何把自己的孩子送到都督府狸猫换太子？难道只是为了求富贵？
都督府机关甚多，守护严密，周芝不过一江湖上的女子，如何又能跟柴萤这样身份尊贵的女子搭上关系，换了孩子。
皎然很快想明白，要么就是这个叫柴萤的女子根本没有怀孕，临产之时需要一个儿子蒙混过关，要么就是周芝假借两人都有孕时，想方设法比她早诞下孩子，密谋接近这女子，换了她的孩子。
她想得太入迷，完全忽略了绞面的疼，手中不住把玩着短箭，这些短箭都是没开刃的，箭头还有些顿。
如果穆衿是周芝的孩子，那她又是谁？雨夜千里迢迢赶来会英客栈的一个盗匪的孩子？
这些都像是散乱的珠子，她觉得一定有一根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等她将这些珠子串联在一起，整件事的真相才能清晰展现在她眼前。
首先，偏偏是她被选中，会英门并不缺人手，要说她捯饬机关的能力，不过是皮毛。
再者说三年前穆衿和凤凰雏引她到密室，放了她的血，之后他们就取走了那个匣子，她的血也是密室机关中的一环，像是一把钥匙。
穆衿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能避开密室里机关的死角，他都一清二楚，如果这么想，那么她的血能开启某些机关也是穆衿所知的。
凤凰雏呢？他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皎然觉得自己已迫近了真相，可偏偏串不起来这些线索。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绝对不是偶然被选中，而是早就在棋局之上了。
无数双手都在争先恐后下这盘棋。
她是凤凰雏的棋子，还是阿娘的棋子？
那穆衿呢？他也是棋子一枚？还是执棋之人？
如果他也是棋子，那当初算计她的罪行，她就不该全推在他头上。
如果他是棋手，那……她就得让他付出一样的代价。
胡思乱想中，柴筱已扶她起来，让她对镜细看。
“怎么样？”
皎然瞪大了双眼，这还是她吗？镜中的女子，五官都不像是她了，眉眼柔和怯懦不少，但又十分协调，好似世间真有这么个人。
柴筱按动墙壁上的一块方砖，便有一只玲珑抽屉出现在皎然面前。
摆在水晶抽屉中的是五六张……人的脸皮。
皎然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易容术，这是面基，改变人五官的第一步。”
皎然刚才想其他想得出神，竟没发现她已为她选中一张覆在脸上。
这张面容和她的脸融合在一起，根本分不出真假。
“你不喜欢这张的话，再选一张吧。”柴筱道。
“不，我很喜欢。”皎然懒得再选一张了，用哪张脸，她并不介意。
让她大为震惊的是柴筱，一个世家女子，怎么会易容术这样的江湖手段。
“是谁教你的？”
柴筱指了指墙上的短箭，皎然便明了，“原来又是她。”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居然会这么多旁门左道。
柴筱自言自语说道，“当然不是她亲自教的，可柴家的易容术是出自她手。”
皎然抬起短箭放到眼前，发现箭头微微发着紫光，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正要揉揉眼睛再看，被柴筱叫住，“哎呀，皎然姑娘，不行，我的易容术没我二哥那么厉害，你一揉，面基就破了。”
皎然道，“这面基是……人皮吗？”
柴筱忍不住笑了，“是啊，刚剥下来的，姑娘觉得是不是还温热？”
皎然身上起了鸡皮疙瘩，“真的？”
柴筱笑得肚子疼，她怎会这么容易相信别人，“你以为都督府是什么地方，我虽是都督府的小姐，可我也不是什么胆大包天，敢剥人皮的杀手。”
皎然放心下来，“吓唬我干什么。”
柴筱搂住她肩膀，觉得她尤其让人想要亲近，“二哥呢，喜用鱼皮，我用的最多的是猪皮，所以就糙一些了。”
皎然觉得她是谦虚了，“这还糙吗？就算是我阿娘站在我面前，也认不出我是谁了。”
“你阿娘也在休屠吗？”柴筱问道。
皎然没说话，见她并不是很想提她母亲，柴筱便换了话题，“方才你盯着这短箭，是在看什么？”
“紫色的六角头。”
柴筱赞了一声，“你的目力很好，许多人光用眼睛根本辨不出这箭上的紫漆，因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紫色染料。”
皎然不解，“紫色染料本就少见，用在兵器上的更少，这种短箭用一次少一只，岂非太过浪费？”
柴筱道，“我也不知为何，不过，听大哥说，穆衿母亲还在世之时，颇爱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