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浓稠如墨汁，万籁俱寂，家家户户都沉浸其间。
白日里人们虔诚地跪地祈福一整天，早已疲惫不堪。
在寂静无人的街头巷尾，几个跌跌撞撞的黑影穿梭着。
他们中有的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屁股，似乎那里受了伤。
有的小心翼翼地扶着一条腿，艰难走着。
在这群黑影间，有一个身着紫色衣裳的女子格外引人注目。
她比比划划地指挥着其余六个人。
七个人手上都戴着胶皮手套，蹲在冰冷的地面上。
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个金属瓶子，不停地摇晃，时不时按压瓶口。
随着他们的动作，瓶口喷出一道道雾气，洒向手里那些栩栩如生的雪鸭子上面。
一番360 度全方位无死角的喷涂作业。
原本洁白无瑕的雪鸭子们开始逐渐变了颜色。
“李掌柜呀，咱们这样一直喷下去，何时才是个头啊？我真的快要支撑不住啦！”
钱二少爷摘下那沾满颜料的胶皮手套，擦拭着额头豆大的汗珠。
李小凡也缓缓直起身子，轻轻揉捏酸痛无比的后腰。
没好气儿回道：“什么时候是头？哼，你问我，我倒还想问问你们呢！”
“谁让你们一晚上夹出这么多雪鸭子来的？这下可好，每一个都上色，够干一宿喽！”
说着，她无奈地望向那还有半座城的雪鸭子，只觉得自己的腰都要断掉了。
王大千突然插嘴说道：“哎呀呀，谁能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出啊，要是早点晓得，我肯定不会夹那么多！”
话刚说完，他再次弯下腰喷起来。
作为这群人中，唯有一个拥有完好无伤男性身躯的人，独自撑起一大片天，干活儿也最为卖力凶猛。
周同一声惨叫：“李掌柜哟，咱们这又是何苦呢？每府派上个十来个家丁不就行了嘛，何必要我们亲自出马受这份罪呐！”
嚷嚷着，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一屁股重重地坐到地上。
吴可能也附和着嘟囔起来：“可不是嘛，就是说呀！这手指头按得都快不是自己的了，感觉跟别人的手没啥两样咯。”
就在他说话的当口，又有两只鸭子从他手里喷了出来。
李小凡冷冷地哼了一声，毫不留情地呵斥。
“你们几个还有闲工夫在这里瞎抱怨？居然还想着要找人来帮忙？”
“难道是生怕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够多吗？难不成想满城皆知才好哇？”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接着厉声道。
“要知道，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越多，咱们的脑袋就越不安全！”
“今天晚上参与这次行动的所有人，可都是把性命系在一块儿的。你们真觉得那些家丁靠得住？”
“信不过，信不过啊......”
“就是嘛，这种事情怎么能放心交给别人来做呢！”
“罢了罢了，还是咱们自己动手干吧！这样心里还踏实些。”
“哎呀，为了保住这条小命，也只能依靠咱自己啦！”
李小凡一边喷，一边愤恨地骂道：“哼，你们倒是说说，昨晚谁夹鸭子的时候最欢快，今天非得让他多喷几只！”
抱怨过后，原本有些低落的情绪瞬间被重新点燃，一个个又鼓足干劲儿。
一直忙乎到天边泛起灰蒙蒙的光亮。
一夜奋战，城里的鸭子基本上都被处理好了。
而想到山上的情况时，李小凡又是一阵无语。
“究竟是谁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跑到山上去夹了好几排鸭子？”
李小凡气得柳眉倒竖，愤愤不平地质问。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黑大壮身上。
王大千一脸尴尬地挠着头，支支吾吾地解释。
“那个...实在不好意思。爹娘葬在山上，我寻思着给他们夹几排鸭子放在那儿守着，也好让老人家在地下有个伴儿。”
李小凡听到这话，原本到嘴边的骂人话硬是被她咽了回去。
“既然你没受伤，那就麻溜点儿上山去把那些鸭子给喷好了。我们留在城里再仔仔细细地走上最后一圈，检查一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王大千点点头，撒腿就往山的方向跑。
“我们再把城里的分头走一圈，谁也不许偷懒，绝不能放过一个！”
李小凡厉声吩咐道。
“放心吧，李掌柜，咱们兄弟都听你的，若是渡过这一劫，各府加起来上千口的性命都是你救的！”
另一个面容如玉的话少公子说道。
此人李小凡不知姓名。
“胡阅澜，说得在理，有命活过明天，从此以后咱哥几个，任凭李掌柜差遣！”
钱二少爷插进话头。
“在下，以后也听凭李掌柜差遣，我是商云鹤，城南商家嫡子。”
另外一个娃娃脸公子说道。
“以后李掌柜就是我们的大姐，受小弟一拜！”说话的是吴可能。
就要行江湖结义大礼。
“Stop！”李小凡做了个“停”的手势。
“活命再说以后，眼前的事先做好，我们分头行动，完事之后直接各回各家，手里的东西埋起来，绝不可用火烧，绝不可用火烧！”
“好！”
“知道了，大姐。”
“晓得！”
众人应声。
李小凡又压低声音，“天亮后，还要吩咐人去做一件事，越多人越好！一定要做得隐蔽。”
她又嘀嘀咕咕低语一番。
众人一一应下，分头消失在灰突突的幕色中。
————
东方的天空逐渐泛起鱼肚白，驱散黑夜的阴霾。
奉乾城在这明亮的天光下缓缓苏醒过来，展现出一派生机。
街道两旁的商铺陆续传来开门的声音，做买卖的人们唉声叹气。
尽管天象凶险，但生活还得继续下去，日子总得过不是？
各家各户的大门也纷纷打开，妇人们开始忙碌生火做饭，缕缕袅袅的炊烟升起。
汉子们也起身，推门从屋子里出来。
“哇，天老爷、玉皇大帝啊，难道是菩萨显灵了吗？”
“跪下！跪下！快跪下！”
“天象有变啊，大吉大吉！快跪下！”
“……”
更多惊讶和疑惑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李小凡回到铺子后，脑海中的那根弦绷得紧紧的。
透过门缝向外张望。
王六以及铺子里的伙计们，还有隔壁包子铺的刘家两口子，此刻全都齐刷刷地跪在人群当中。
不停地叩头行礼，口中还念念有词，虔诚地祈祷着什么。
李小凡慢吞吞地从铺子里蹭出来，慢慢靠近王六。
王六满脸泪水，激动得浑身颤抖，“李掌柜，快，快跪下，这可是天佑咱们大奉啊！”
“吉兆啊！大吉啊！昨日白家凫，今日金灵鹊啊！”
“上苍自有指引，我大奉国运昌盛啊！”
李小凡扫视了一眼满大街的“金鸭子”，忽然发现最后有一只白白的漏网之鸭。
抬起脚，神不知鬼不觉地踩进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