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通知各位阁主一声,告诉他们三日后星澜秘境开启,问问有哪些弟子想去的?”
邵临渊听到白拂雪的声音,顿住脚步,急忙眼带欣喜地回头看去。
但那扇墨色的院门依旧紧闭着,耳畔的传音仿若错觉,转瞬即逝。
只余被清风吹动的竹叶婆娑,在叶隙间透下的一束束晨曦的天光,偶有几片青黄的竹叶缓缓飘下,落在院门前被露水打湿,泥泞未干的地面上。
已开始泛黄的竹编篱笆后,露出竹屋的屋檐一角,邵临渊不见白拂雪,不由失落地埋下头。
邵临渊眨了眨眼,快速隐没纷杂的心绪。
但他表面仍是保持温吞、恭敬的小弟子模样,一板一眼地朝着紧闭的院门拱手,躬身道:“是,弟子知道了,这就前去通知各位师叔。”
言罢,他腰间悬挂那枚弟子玉牌顿时一亮,旋即又暗了下去。
邵临渊愣了片刻,瞬间醒悟,刚才大约是师尊给了自己各位阁主居住的那座小秘境,临时进入权限。
他保持躬身的姿势,但嘴角忍不住勾起,自以为是地暗自心道:“师尊,你果然还是在偷偷关注我!”
口中却是乖巧的关心答道:“师尊一路辛苦,您好好休息吧,弟子告退。”
说完,便带着笑意转身快步离去。
但又不禁在心中思忖着,星澜秘境?上一世没听过有这么回事啊?
莫非因自己的重生,从而改变了这么多的事吗?
虽说师尊同前一世的性格变化不大,但他这种剑道天才,不仅没有拜入昆吾剑宗,反而加入了合欢宗,还做了合欢宗的宗主。
如此还冒出来个什么星澜秘境?
罢了,想必秘境内有很多天材地宝吧?
为了粉碎观星楼主日后的阴谋,免得自己和师尊再次生出嫌隙,陷入形同陌路的境地。
自己也当早日突破修为,才好保护师尊!
邵临渊暗暗一握拳,想这倒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若是此次自己在秘境内大放异彩,引得师尊侧目与重视?
是不是自己就可以正式作为师尊的二弟子,而不是紫竹岭上一个杂役弟子了?
殊不知雄心勃勃,打算参加此次秘境试炼的邵临渊,待他离去后。
他心心念念的师尊,从院门前他之前所在位置,凭空生出的一缕袅袅白烟中步出,他身侧悬浮一柄白中带青,质同水晶的长剑。
青霜剑像只小狗,在围绕邵临渊所站立之处,在半空打了个转,又飞回白拂雪身前,道:“果然,有很淡的魔气。”
白拂雪神识暗暗覆盖了紫竹岭百里范围,遥见邵临渊已御剑而去,却没有看出他身上有何诡异之处。
不由蹙眉,疑惑问道:“魔气是什么?”
青霜立即剑光一闪,不悦道:“就是魔物身上散发的气味,好难闻的!”
“具体?”
青霜剑身立即散溢出丝丝冰雾,在空气中凝出一朵晶莹的霜花。
但仔细看去,白拂雪便见在霜花内部有一丝极为浅淡,肉眼几乎注意不到的黑雾,似被冻在其间。
“解开。”
“啊?哦,虽然这里的魔气很浅,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但小白你还是小心一点哦。
魔气会引出人类内心深处的欲望,一旦深陷其中,就会吸引来更多魔物吞噬被污染的魂魄。”
白拂雪淡淡答道:“知道了。”
“啪!”
半空的霜花顷刻即碎。
黑雾脱困而出,但当即就要于空中消散,又被白拂雪的操纵包裹了一层自身灵力的神识,拖到白拂雪的面前。
那丝魔气只是气体,无知无觉,但白拂雪盯着它直视了片刻,它仿佛就像是个小型的旋涡,莫名给人一种想要去看到旋涡更深处的欲望。
渐而,白拂雪耳畔若隐若现响起如同错觉的杂音,“呲呲呲……白……”
“杀……了……我……把消息……送回……呲呲呲……代替……我们……活下去……”
“……姜……同志,请配合……呲呲呲……我们的……调查……”
“呲呲呲……学弟,我们……华国……万一没有……怎么办?”
“白禾……呲呲呲……他是新来的关系户吧?”
“呲呲呲……雪儿过来……”
“大将军……呲呲呲……救救我们……求求您……救……”
那旋涡中闪过一张张挣扎得面目扭曲的人脸,也看不清具体是谁,但白拂雪莫名因耳边幻听似的嘈杂声,原本毫无波澜的内心,凭空生出几分烦躁。
祂,来自于我们的认知。
魔气,可以勾出人类内心深处的欲望。
白拂雪闭上眼,打了个响指,困住那丝魔气的灵力与神识带着魔气一同消散于空。
耳畔碎碎念的嘈杂人声顿时消失,重归于静。
白拂雪抬手,招来远处小溪中干净的一股清水,将此地来来回回洗了一次,还不放心,又用出几遍祛尘术。
做完这些,他才推开院门,缓步进屋,同时问道:“龙满仓是用魔气控制了邵临渊?他心中的欲望是什么?”
虽然如此问,但白拂雪结合赵青青打听来的消息,他的确曾是玄鸮城城主的孙子。
玄鸮城城主府也的确在一天夜里,一府上下皆被屠戮殆尽。
邵家除“侥幸”半夜出门的邵临渊外,无一生还。
他一直坚定叫自己师尊,声称自己重活一世,除被龙满仓刻意灌输给他虚假的记忆外。
白拂雪还觉得是龙满仓在有意进行创伤传递以及获得心理补偿。
故此,白拂雪隐隐猜测到邵临渊,或者说龙满仓内心的欲望是什么?
希望有一个强大的存在,能从天而降解救自己,让这一切终结。
结合南疆两位小圣女给自己讲述的龙满仓本人童年经历推测,他虽被观星楼主收养长大。
但观星楼主觉得他没有修仙资质,让他做一世凡人,但龙满仓不甘心,想方设法都想要获得长生。
所以邵临渊一家被屠戮,当是龙满仓所为。
只因他自己父母触犯南疆禁忌,导致他成为孤儿。
因此他选定的目标对象,让邵临渊“重演”自己,曾经历过的一切。
背负着血海深仇,但不知仇人是谁?
不得其法,更不得解脱,龙满仓想要选定的对象“邵临渊”来认同自己。
而自己,则替代了龙满仓内心“观星楼主”的位置。
但自己必然会因警惕之心,排斥邵临渊。
所以接下来邵临渊若是一而再再而三,长时间无法得到自己的信任,必然会被龙满仓一步步引导着,做下和龙满仓当年相仿的事情,以此来满足自己扭曲的内心。
白拂雪呼出一口气,这么多年总是抓到龙满仓的尾巴了。
自己知道龙满仓的目的,就好办了。
但青霜却给出否定答案,“不,除了魔自身,没有人可以操纵魔气。”
白拂雪微微一愣,不愿推翻自己的猜测,又问道:“那么龙满仓是魔?”
青霜晃了晃剑身,不确定地说道:“至少上次在凌波渡,我没有感应他身上有魔气。”
“但至少龙满仓与魔有一定关联,不然邵临渊为何会身怀魔气?”
青霜想了想,答道:“邵临渊身上的魔气也不重,我也只是刚刚感应到一下就消散了。喔!也许是他快要渡心魔劫,或者接触过身带心魔之人,所以沾染上的魔气。”
心魔劫?
白拂雪回忆片刻,问出后,忽然想起之前端木盼盼让他们立下的心魔誓。
如违此誓,必遭天打雷劈、心魔啃噬,一身道行尽毁,此后必当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心魔啃噬?
白拂雪端起佘佘重新用妖火,沏热的清茶,一边喝一边问道:“心魔和魔是有什么不同吗?之前众掌门发心魔誓,也有提及。”
这是青霜的专业,令它不由兴奋起来,给白拂雪科普道:“心魔算是魔里最低级的一种啦!
心魔基本没有自身意识,全凭本能行事,他们会勾起人的七情六欲,以欲望为食。
常年沉沦在欲海的魂魄会被污染,无法轮回,会吸引来更厉害的魔将其魂魄吞噬。
心魔劫也是修士们最重要、最难渡过的一个劫难!
据说过了心魔劫,只要资质不太差的,中途不作死,可以一路躺着直升金仙喔!”
白拂雪回忆一番赵青青报告给自己近期邵临渊的动向,以及自己通过合欢宗的弟子玉牌,留在邵临渊自身的记号显示。
邵临渊这些年来,日常除了种灵田、采灵药,送去山下覃香镇外,行动轨迹三点一线,根本就没出过合欢宗。
所以不存在邵临渊接触过别的带有心魔的人。
“所以,是龙满仓有心魔?”
“有可能喔!他合道劫没渡过,虽大概使用替命蛊之类的秘术侥幸活了下来,但肯定有惩罚或后遗症的!”
白拂雪与青霜这头分析着龙满仓的伤情。
另一头,进入合欢宗小秘境的邵临渊再次吃了闭门羹。
“这位师叔,弟子奉宗主师尊之命,前来通知三日后将有秘境开启,师叔门下不知有哪些弟子愿意参加?”
黄衣少女拉开门,上下打量邵临渊一眼,认出他是常年跟在白宗主身后,屁颠屁颠地杂役弟子,却不回复邵临渊的话。
反而笑嘻嘻地问道:“嘻嘻,小哥哥,双修吗?”
邵临渊脸面一红,纯情地低下头,急忙摇了摇头,再次重复刚才的话。
那黄衣少女顿生无趣,斜了邵临渊一眼,冷冷道:“我没有弟子,不去。”
说罢,便重重阖上门,徒留邵临渊一人愣在原地。
不对呀。
分明在上一世的记忆中,若有此等扬名立万的大好时机,剑宗上下多少弟子,不得为了名额抢破头吗?
为何合欢宗众位阁主、长老竟是如此不在意?
邵临渊满怀疑惑,再次来到一片菊花花圃。
“这位师妹,可否通报一下尊师?弟子奉宗主师尊之命,前来通知三日后将有秘境开启,师尊问有哪些弟子愿意参加?”
“秘境?”
那粉衣少女眨眨眼,心想岂不是可以外出了?
顿时目子一亮,哪知刚跑进去,就迎来一鞭子,不过她早已轻车熟路地跳开,望着地砖上留下一道鞭痕,故作可怜地嗲嗲地唤了句,“师父……”
简葭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这没出息的徒弟,骂道:“去什么秘境?又不是点到即止的百工会武!
你去找死吗?
到了秘境,生死自负!
难道你没听说正道一句话,叫“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不用跟他们讲武德,大家一起上?”,
到时他们群起而攻之,你可还有小命在?”
粉衣少女当即被吓得瞪大了眼睛,转念一想是这么个道理。
若是自己一进入秘境,运气不好,被一群如饥似渴的正道人士围着,他们欺负了自己就罢了。
说不得还不给灵石,不给灵石就算了,甚至还要自己小命!
可恶!
师父狗嘴里难得吐出几句好话!
粉衣少女想及此,身子一抖,忙转身拉开门,挥手赶人道:“你回去告诉宗主!不去,我们不去!”
“……”
邵临渊不由疑惑,难道上一世自己对合欢宗产生了什么误解?
实际上合欢宗才是修真界中,真正不为外物所动的隐世宗门吗?
千年难遇的秘境诶,无数天材地宝诶,扬名立万、一展才华的机会诶?
合欢宗内真的没有人心动吗?
……
太虚宗,丹峰。
廿一丹室。
雪白的墙壁上,倒映出二人高的丹炉中不断跳跃橙红的火光。
一尊二人高的大丹炉前,在微微发黄的老旧蒲团上,盘腿坐着扎着双丫髻的一位妙龄少女。
她饱满光洁的额头此刻满是汗水,垂下的乌黑刘海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她的脑门上,就连脊背上鹅黄的衣衫也贴在身体上。
但她此刻神情专注,丝毫不敢因满身汗水而分心,紧盯炉中跳动不已的火焰,在心头一边默数。
看到橙红的炉火一跳,火尖微微泛紫,心道:“来了!这次一定要成功啊!”
一边给自己鼓劲的同时,她掐诀的双手立即指诀变幻,干裂的嘴唇上下翕动,口诵道:“灵华入丹,金浆不散,乾坤倒悬凝五气,封!”
她双目神光一闪,一手结印,一手指尖冒出一点焰光,指向丹炉,指着丹炉那根纤细白皙的手指颤抖不已,但仍自咬牙坚持,额头再次冒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炉中火焰骤地一顿,少女双手结印,指诀再次变幻数次,旋即往下重重一按,喝道:“丹成,开!”
“轰——”
随她话音落下,那尊丹炉顶盖立即飞起,从中冒出一股股热腾腾蒸汽,如海浪般往外喷涌不止,迅速占满整个丹室。
从白腾腾的蒸汽中,隐约见炉内缓缓有三彩霞光闪烁,那团在雾蒙蒙中的霞光逐渐飘出炉上。
“成了!”
少女立即开心的从蒲团上跳起。
“轰隆隆!”
恰在此时,一道指粗的霹雳陡然落下,少女心下一紧,旋即又面露喜色。
劫雷来了,说明自己成功炼制出了五品丹药培婴丹……
但……
能渡过吗?
想及此,少女丝毫不敢放弃灵力输出与神识操纵。
来不及她多做准备,下一刻放出的神识已与天雷相接,噼里啪啦地劈得她摇摇欲坠,几欲跌坐在地。
倏而腰间腰带上悬挂的一枚环佩应声破碎,生出蒙蒙清光,笼罩了少女全身。
少女瞬间苍白如纸的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之色,那股窒息感忽地消失了几分,急忙仰头向天空望去,见明亮天光再无乌云。
丹室伞形的机关缓缓合拢,再次遮却天光,墙壁上长明灯盏重新燃起。
少女立即松了一口气,从腰间的玉环中摸出一颗聚气丹,塞到自己口中。
喘顺气,将紧贴额头的刘海往后一捋,方摊开手掌,丹炉顶部两颗散发霞光的丹药,落到她掌间。
见丹丸圆润,霞光四溢,呈中上品。
虽然自己明明准备了五份培婴丹的材料,失败了足足四次,终于炼制出两颗。
但功夫不负有心人,如今云十五……呸呸,不对!
如今想我云沥音,云真人也是能炼制五品丹药的炼丹师了!
此事令云沥音欢喜不已,即刻手托着两颗培婴丹跑出丹室,一路急匆匆地叫唤道:“师父,师父!我炼出培婴丹啦!”
只是刚跑进丹峰后殿中,云沥音看清上座之人,急忙刹住脚步,垂下脑袋,想要走又不敢走,只能乖乖手掐道礼,躬身道:“弟子见过掌门师伯……”
她一瞥下首坐着品茶的青年,口气中带着几分委屈与埋怨,“见过师父。”
金波真人常年一脸严肃的面上,自诩带着几分和蔼可亲的笑意,乐呵呵地问询道:“听说你炼出了培婴丹?”
云沥音刚想炫耀,但抬起头,看到这位可怕的掌门师伯一脸冷笑,回忆起师兄们曾说掌门师伯最重礼数,对弟子要求十分严格。
完了!
自己是不是要受罚了?
顿时被吓得身子一抖,哀哀回道:“弟子……弟子……”
半晌说不出所以然来,心头又急又气,一时间眼睛一酸,顿时眼泪就跟掉豆子似的不断落下。
丹宵见状,心疼不已,即刻放下手中茶盏,急急站起,挡在自家小弟子前面,怒道:“师兄,你吓到我小徒弟了!”
金波尴尬摸摸鼻子,看着丹宵哄孩子似的,摸着才到他胸口的云沥音小脑袋,柔声安慰着她。
金波起身,踱步过去,一手背在背后,想要在旁解释,“我记得你入门不过百年,已是金丹……”
但云沥音如闻雷霆炸响,在她耳中,便是掌门师伯在训斥自己!
入门不过百年,都是金丹了,怎能如此肆无忌惮、不识礼数?
刹时身子再次一抖,吓得膝盖一软,已跪在大殿地面,可怜巴巴地包着眼泪哭道:“呜呜呜……掌门师伯,我……弟子错了……呜呜呜……”
金波“不错”二字梗在喉间,面对丹宵一把拉起吓得跪在地上的云沥音,护犊子似的一手将她护在身后,俊脸难得冷肃,目光凌厉,冷冷送客道:“掌门师兄,秘境历练一事,我已心中有数,请吧。”
金波张张嘴,欲要再说什么,但看云沥音躲在丹宵身后,红着眼眶偷觑自己,见自己看过去又如小鸡崽子似的,迅速收起脑袋,躲入丹宵身后。
金波无语,只得道:“那么三日后,让参加试炼的弟子来我紫云峰。”
随即,拂袖离去。
丹宵见他御风远去,这才回过头摸摸云沥音的脑袋,一改之前冷肃表情,温和地笑眯眯问道:“原来是沥音炼出五品培婴丹了啊?”
云沥音顿时转悲为喜,摊开手掌递给丹宵看,丹宵拈起一颗,仔细看了看,放入云沥音掌心,笑眯眯又夸赞道:“此丹丹色正红,圆润无瑕,乃中上品。我们小沥音可真厉害!”
“嘻嘻,是师父教的好!”云沥音顿时开心地将培婴丹收入玉瓶中,收起来,不由好奇问道:“掌门师伯来做什么?”
但单纯亦如十来岁少女的云沥音看不出她师父的复杂神色,只听丹宵一叹,终是诚实道:“三日后,将于外海附近,开启一处大型秘境,乃筑基、金丹两个境界可进入探索。沥音可要前去参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