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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三笑盯着桌上拼出的“凶”字,铜钱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里别着一把桃木剑,剑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

绸缎商还在喋喋不休:“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都是些骗人的把戏……”

话音未落,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李三笑猛地抬头,只见绸缎商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就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血肉。他的皮肤依然完好无损,却像一件空荡荡的衣服,软塌塌地挂在椅子上。

“啊——”掌柜的尖叫声划破寂静。

李三笑迅速起身,右手捏了个法诀,左手已经将桃木剑握在手中。他死死盯着绸缎商的尸体,那具人皮竟然缓缓站了起来,对着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人皮咧开嘴角,喉间发出柳三娘特有的娇笑:“道长别来无恙?”

“原来是你!”李炫并指如剑,目眦欲裂,怒道。

原来,三年前,汴州城外。

有一位名叫王生的年轻书生,他生性风流,喜好游历四方。这一日,王生听闻汴州城外有一座荒村,据说那里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奇闻异事,便兴致勃勃地踏上了前往荒村的旅途。

这日,残阳如血,汴州城外的官道上飘着纸钱。王生勒住青骢马,望着三里外笼罩在暮霭中的荒村。乌鸦掠过他腰间晃动的玉貔貅,那开过光的瑞兽挂件突然渗出冷汗。

“公子,前头就是鬼哭村。”茶寮老丈颤巍巍递来陶碗,浑浊眼白映着王生锦绣袍服上的暗纹,“听说上月又有货郎在那瞧见…瞧见…”话音未落,老丈突然捂住喉咙,干瘪脸颊涨成猪肝色。

王生慌忙拍打老人后背,指尖触到冰凉黏腻的液体。待要细看,老丈已恢复正常,仿佛方才异状只是错觉。茶汤在碗中荡起涟漪,倒映的天色骤然转暗,乌云里似有白骨指节撕开苍穹。

二更梆子响时,王生踏碎了村口“泰山石敢当”的残碑。月光淌过断壁上的藤蔓,竟在青砖表面蚀出人面纹路。他腰间玉佩突然滚烫,烫得丝绸腰带滋滋作响。

“公子…”

泣声自荒园飘来,带着兰麝幽香。王生循声望去,见白绫宫装的女子跌坐在枯井旁,云鬓散落如墨,素手攥着染血的合欢帕。当她抬起泪眼,王生呼吸一滞——那分明是去年上元节惊鸿一瞥的大户人家的千金!

“小姐怎会在此?”王生疾步上前,却见女子罗袜渗血,脚踝缠着断裂的镣铐。玉佩愈发灼热,烫得他腰间起了水泡,可美人垂泪的模样让他顾不得疼痛。

“奴家随父祭祖遇劫…”女子忽然剧烈咳嗽,帕上血迹竟开出曼珠沙华,“匪人将我弃于枯井,求公子…”话未说完便昏厥过去。

王生将女子横抱上马时,发现她的重量轻得异常。青骢马不安地打着响鼻,前蹄在碎石路上刨出火星。残月升上枯枝时,他们踏进了王家祖宅的门槛。

回到家中后,王生将女子安置在一间雅致的房间里。女子自称名叫柳婉娘,她精通琴棋书画,又善解人意,很快就赢得了王生家人的喜爱。王生更是对柳婉娘宠爱有加,两人朝夕相伴,如胶似漆。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王生渐渐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柳婉娘虽然美丽动人,但却总是喜欢在夜间出门,而且每次回来时,身上都会带着一股淡淡的腥味。王生心中虽有疑惑,但每次询问柳婉娘,她总是支支吾吾,找各种借口搪塞过去。

这一日,王生的一位好友张子安来访。好友看到柳婉娘后,脸色大变,将王生拉到一旁,低声说道:“王兄,我看这女子绝非善类。她身上有一股妖气,你切不可被她迷惑啊!”

王生听了张子安的话,心中一惊,但又不愿相信柳婉娘是妖怪,便对好友说道:“贤弟莫要胡言,柳婉娘温柔善良,怎会是妖怪?”张子安见王生不信,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匆匆离去。

暮色染红汴河时,张子安的皂靴踏碎了城隍庙前的纸灰。测字摊前的老道突然抬头,铜钱剑上的五帝钱叮当作响。李三笑往嘴里扔了颗盐渍梅子,青衫上的补丁随着笑声颤动:“公子测字还是卜卦?”

“测…测字。”张子安盯着黄符纸上“王生”二字,惊觉墨迹在蠕动,逐渐变成“枉死”。他刚要开口,李三笑突然按住他执笔的手。道士指尖冰凉,惊得张子安腕上佛珠崩断,檀木珠子滚落卦盘,竟在八卦方位摆出个“囚”字。

“公子从西南来,带着尸腐气和桃木香。”李三笑拈起颗佛珠对着夕阳,珠孔里渗出黑血,“您那位友人,怕是被妖物缠上了。”

李三笑捏碎佛珠的瞬间,城隍庙檐角的铜铃突然狂响。盐渍梅子从他指缝滑落,在青砖地面滚出蜿蜒血痕。

“这妖物最爱吞食佛门香火。”道士甩掉指尖黑血,青衫衣摆无风自动,\"公子且看——”他忽然咬破中指,在王生好友额间画下一道血符。

冷汗浸透锦衣,张子安这才惊觉后背早已爬满冰霜。他望着掌心断裂的佛珠串,突然想起半月前在白马寺求签时,老住持曾说这串开光佛珠能挡三次劫难。

“道长救命!”他扑通跪地,袖中抖落半截焦黑桃木,”昨日我留宿王府,夜半听见西厢传来啃噬之声。循声望去,竟见…”话到此处突然噤声,喉咙里发出咯咯异响。

李三笑剑指如电,一枚铜钱拍在他喉间。铜钱上的“开元通宝”四字突然渗出金光,张子安哇地吐出一团缠绕着青丝的腐肉。

张子安慌忙后退,后腰撞在香炉上,青铜炉耳震落几片纸灰。他望着满地乱滚的佛珠,发现每颗珠子都在砖缝间渗出血线,仿佛庙前那株百年老槐的根系。

“三日前…”书生咽了口唾沫,“我与王兄对弈时,那女子送来的龙井…”

李三笑突然抓起卦签筒往空中一抛,七根桃木签竟在半空自燃。青烟缭绕间,张子安看见烟雾凝成个宫装女子,云鬓间插着支断裂的鎏金步摇。待要细看,道士已抄起铜钱剑劈散幻象,剑身五帝钱叮当乱响如同催命符。

“幸好有道爷我在。戌时三刻,带三斤朱砂、七只黑狗崽到城外王家祖宅。”李三笑往嘴里扔了颗盐渍梅子,袖中滑出张黄符,“再迟三日,你那好友就要变作人皮灯笼了。”

亥时,“闭眼撒朱砂,莫看地上影子。”李三笑将铜钱剑横咬在齿间,左手快速掐了个封魂诀。

青石板上月光如水,张子安沿着王府外墙疾走。朱砂落在砖缝间竟发出滋滋声响,仿佛滚油泼在生肉上。

“公子好狠的心…”耳畔响起柳婉娘的娇嗔,张子安忽然瞥见墙根处有道细长阴影,形似女子发辫在砖缝间游走。想起道士叮嘱,书生慌忙闭眼,却感觉后颈掠过冰凉的呼吸。

远处传来黑狗崽的狂吠。

撒完朱砂后,张子安跌跌撞撞冲向槐树林,见七只黑狗崽正疯狂撕咬拴绳,李三笑正往嘴里扔了颗盐渍梅子,笑嘻嘻地看着张子安的狼狈模样。

亥时三刻,李三笑用朱砂在张子安后背画了道隐身符。两人翻过王府高墙时,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动,铃舌竟伸出猩红蛇信。

“闭气!”道士捂住张子安口鼻。

只见柳婉娘提着琉璃灯穿过游廊,裙摆下钻出无数红线,像蛛网般粘附在每扇门窗。当红线掠过他们藏身的假山时,李三笑迅速掐灭符纸,朱砂灰飘落处,红线如同碰到烙铁般蜷缩后退。

西厢房内传来织机声。李三笑蘸着唾沫捅破窗纸,只见柳婉娘背对窗户,正将整张人皮绷在绣架上…

琉璃灯在柳婉娘指尖轻晃,暖黄光晕里浮动着细密金粉。她哼着前朝小调,银针在人皮上绣出并蒂莲纹样。绣架剧烈震颤,绷紧的人皮表面凸起数十个鼓包,像是皮下困着挣扎的活物。

“道长,那皮子…”张子安刚开口,李三笑紧忙捂住他的嘴。

道士耳垂上的朱砂痣渗出鲜血,在道袍肩头晕开符咒般的纹路。假山石缝间,数条红线正沿着他们的影子蜿蜒爬行。

柳婉娘忽然停针,鎏金顶针在月光下泛着青芒。她抬手抚过鬓边步摇,断裂的簪尖竟刺破指尖,将血珠弹向窗外。血珠穿透窗纸的刹那,李三笑拽着张子安滚进廊柱阴影,那滴血在青砖上蚀出拳头大的坑洞。

“好个尸血穿石。”道士舔掉唇边血渍。

“张公子速退!此地危险,你在这反而碍手碍脚!\"”李三笑突然扯断腰间铜钱串,十八枚开元通宝如流星射向游廊。铜钱落地时竟嵌入青砖半寸,摆出个北斗吞妖阵。

张子安刚要开口,道士反手将盐渍梅子塞进他嘴里,酸涩味直冲脑门。

“闭眼咬住梅核,沿铜钱阵退出十丈!”李三笑咬破舌尖,将血雾喷在桃木剑上。剑身符咒亮起的刹那,整条游廊的红线突然暴起,如同万箭齐发射向二人。

张子安踉跄后退,口中梅核突然滚烫。他惊觉每退一步,铜钱阵便亮起一道金光,将追击的红线烧成灰烬。

西厢房门轰然洞开,柳婉娘提着琉璃灯飘然而出。

“道长何苦为难奴家?”柳婉娘轻笑,指尖琉璃灯映出她脖颈处细密针脚——那竟是张缝合完美的人皮!

李三笑喉头涌起腥甜,舌尖血在桃木剑上灼出青烟。铜钱阵外沿突然浮现血色卦象,坤位的地砖竟渗出尸水——这妖女竟将整座王宅改造成了养尸瓮!

“原来如此…”道士瞳孔骤缩,“你这画皮妖孽竟想借这王氏祖脉养尸!”

“李道长好狠的心肠。”柳婉娘朱唇轻启,吐出的却是七八个重叠的男女声音,“上个月在兰若寺毁我血食,今夜又坏我好事…”她指尖微动,心脏突然睁开密密麻麻的复眼,“不如把你这身道骨留下泡酒?”

李三笑往嘴里塞了颗盐渍梅子,青衫无风自动。铜钱剑凌空画符,金光凝成的“雷”字当头劈向妖物。与此同时,他右脚跺地三下,先前埋下的七只黑狗崽突然从槐树林窜出,犬吠声震得瓦当上的镇宅兽瑟瑟发抖。

“戌土生金,离火焚邪!”道士剑指苍穹,黑狗血从幼犬耳中激射而出,在月华下凝成血网。柳婉娘惨叫一声,宫装被灼出无数孔洞,露出皮下森森白骨。她慌忙甩出人皮抵挡,那张精心绣制的面皮瞬间焦黑蜷曲,发出焚烧头发的恶臭。

张子安趁机奔向角门,却发现门槛上横着条惨白手臂——竟是白日里见过的茶寮老丈!老人脖颈扭转180度,浑浊眼珠凸出眼眶:“公子…茶凉了…”枯爪如铁钳般扣住书生脚腕。

“接着!”李三笑甩来半块泰山石敢当残碑。张子安抓起石块狠砸,老丈头颅应声而碎,颅腔里钻出千百只红眼蜘蛛。

再说那王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想起好友的话,心中不禁有些动摇。何况此时,婉娘枕边空空如也,锦被下压着张完整的人形皮膜。

就在这时,他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王生悄悄起身,透过门缝向外望去,只见柳婉娘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正蹑手蹑脚地朝着房门外走去。

王生心中好奇,便悄悄地跟在柳婉娘身后。

他赤脚追到庭院,见那婉娘正在古井边梳头。月光下,婉娘的发梢滴落猩红液体,染红了石阶上的青苔。

“娘子?”王生颤声呼唤。

铜镜突然从婉娘袖中滑落,镜面朝上立在井栏。王生瞥见镜中映照的哪里是什么绝色佳人,分明是具挂着碎肉的骷髅!那骷髅转头对他微笑,下颌骨开合间飞出萤火虫似的绿光。

“相公看够了吗?”婉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王生僵直转身,却见另一个婉娘站在月洞门下,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参汤。井边的骷髅化作青烟消散,铜镜“咔”地裂开蛛网状纹路。婉娘莲步轻移,参汤香气里混着腐尸味道。

“这…这是…”王生踉跄后退,撞翻了道士刚才布下的朱砂碗。殷红粉末随风飘散,沾在婉娘裙裾上灼出焦痕。美人顿时笑意凝固,参汤泼地竟如硫酸入水。

突然一声清叱划破夜空:“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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