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的秋老虎犹在，空气里带着一股子躁动不安的热气。
林远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股凉意扑面而来，让他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稍稍放松。
昨天在开发区转悠了一圈，尤其是那片荒地，像一块磁铁一样吸住了他的全部心神。
那不是简单的烂尾，那是一片等待被唤醒的沉睡巨人，潜力无限。
他走到办公桌前，习惯性地准备拉开椅子坐下，目光却捕捉到一个陌生的身影。
一个年轻的女性，坐在待客沙发上，身姿笔挺，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脸上还带着一丝初入社会的青涩。
林远停住了脚步，眉梢微挑。
他的办公室，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而且还是个完全陌生的年轻人。
那女性听到动静，立刻站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谄媚也不生硬。
“林总，您好。”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点点紧张，“我是您的新任助理。”
“助理？”林远眉头皱得更深了，“我什么时候招助理了？”
这事儿他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女性的笑容更真诚了几分，解释道：“是宝总面试我的。他说您在汉东工作事务繁多，需要一个助理帮忙处理一些日常事务。”
宝总？林远心里的疑惑非但没解开，反而更重了。
宝总最近不是忙着处理海外资产回流的事情吗？怎么突然给他塞了个助理过来？
他没再多问，径直走到办公桌后坐下，顺手拿起电话，拨通了宝总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宝总略带疲惫的声音传来：“喂，林总啊。”
“宝总，是我。”林远开门见山，“您给我招了个助理？”
“是的，是我安排的。”宝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理所当然，
“你小子，最近风头这么盛，摊子铺得这么大，尤其是小灵通这个项目，关系到公司的未来，我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瑞龙虽然能干，但他那性子，有些细致的活儿还是得有人帮你盯着。”
“可……”林远刚想说些什么，宝总那边就打断了他。
“这姑娘我亲自面试的，学历不错，反应也快，看着是个靠谱的。虽然刚毕业，但做事周到，你带一带，肯定能上手。”宝总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我这还忙着处理你在米国的资产，需要出国一趟，如果资金上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
电话挂断，林远握着听筒的手微微收紧。
他抬起头，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年轻的女性。
“你自我介绍一下吧。”他语气平缓，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女性似乎没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异样，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林总，我叫陆亦可，毕业于……”
“等等。”林远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叫什么？”
“陆亦可。”女性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陆亦可！
林远感觉一股电流从头皮窜到了脚底。
陆亦可！未来的汉东省反贪局副局长？
那个以铁面无私、雷厉风行着称的陆亦可？会出现在这里？以他助理的身份？
这他妈不是在开玩笑吧？！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女性上下打量。
“林总？是有什么问题吗？”陆亦可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小心翼翼地问道。
“哦，没什么问题。”林远勉强收回目光，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怎么可能没问题！这问题大了去了！
陆亦可……高育良老婆吴惠芬的外甥女，母亲是大法官。
她怎么会来给自己当助理？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安排？
如果是后者，目的是什么？监视？还是……别的什么？
无数个问号在他脑子里盘旋。
不信归不信，怀疑归怀疑，林远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他是个商人，更是一个在体制边缘游走的聪明人，情绪的波动不能轻易示人。
何况，眼前的陆亦可，怎么看都只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在这个时候，能翻起多大的浪花？
姑且先留下观察一段时间吧。
“好，既然宝总安排了，你就先留下试试。”林远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开始工作吧。”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昨天在开发区拿到的几份资料，以及自己手绘的一些草图。
“这是我和赵总昨天去视察过的一块地皮，在开发区那边。”他指了指桌上的资料，
“我觉得很适合用来建设我们小灵通项目的工厂。你就帮我整理一下这些资料，包括产权归属、之前的开发商信息、有没有债务问题等等。我下午要用。”
陆亦可立刻坐到办公桌旁，拿起资料开始翻阅，神情认真。
她的动作麻利，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下午两点五十五分，林远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请进。”林远头也没抬，依旧盯着手中的一份投资回报分析。
陆亦可推门而入，怀里抱着一叠文件，步伐沉稳，不见丝毫新人常有的局促。
她将文件轻轻放在林远宽大的办公桌上，声音清脆：“林总，您要的关于开发区那块地皮的资料，我已经整理好了。”
林远这才放下手中的钢笔，目光落在文件上。
封面简洁，只用宋体标准字打印着“开发区地块项目资料汇编”。
他伸手拿起，入手的分量让他略感意外，比他预期的要厚实不少。
翻开第一页，是目录，条理清晰得不像出自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之手。
产权归属、历史沿革、原开发商背景调查、周边市政规划的详细图纸，甚至连相关的土地政策法规近十年的变迁都做了简要梳理，并附上了关键条款的索引页码。
每一部分下面，还有陆亦可手写的几行娟秀小字，对关键信息点做了标注和风险提示，字迹工整，一目了然。
“你把近五年相关的土地拍卖记录和流拍信息也整理进去了？”林远指着其中一页，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失的讶异。这部分他并没有明确要求，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可以关注一下。
“是的，林总。”陆亦可微微颔首，语气平静，
“我认为这些信息对于评估地块的真实价值和潜在竞争情况可能会有帮助。其中有两块地与我们目标地块相邻，曾因相似原因流拍，相关资料中提及了当时几个潜在竞争方的初步报价和退出原因，我觉得可以作为我们后续谈判时的参考。”
“你还查了原开发商的股权结构和主要负责人的背景？”林远又翻了几页，眉头微微一挑。资料里，原开发商那几个隐形股东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被她用一张简易的结构图清晰地勾勒了出来，旁边还附带了几个主要负责人近三年的公开活动信息，甚至包括他们的一些个人喜好和传闻中的政商关系。
“是的，对方公司的一些公开信息比较容易获取，我就顺便整理了一下。”
陆亦可回答得不卑不亢，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远心中那股因她名字而起的疑窦，此刻又添了几分浓重的复杂。
“不错。”林远合上文件夹，这两个字的分量比之前重了不少。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依旧垂手站立，等待下一步指示的陆亦可，心里突然冒出一个颇为大胆的念头。
“走吧。”
陆亦可似乎对这个突兀的指令有些意外，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立刻应道：“林总，我们去哪里？”
林远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眼神深邃：“省委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