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的后槽牙几乎要咬碎。
苏昭的血顺着他外袍渗进来,烫得他心口发疼,而脚下的地面还在裂开,碎石混着蚀日草的断茎簌簌往下掉。
他能听见赤鳞的嘶吼穿透草浪——那声音比之前所有妖物都沉,像闷在铜钟里的雷,震得他耳膜发颤。
\"昭昭,抓紧我。\"他低喝一声,把苏昭往怀里又拢了拢。
少女的手指扣进他肩骨,滚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血纹已经爬上她耳尖,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
裴砚的黑玉在袖中震得生疼,那是问魂宗残卷里记载的\"蚀日预警\"——东南方的悬崖下,有什么东西在搅动地气,把蚀日草的根须都扯得翻涌起来。
草浪突然炸开。
赤鳞跃出的瞬间,裴砚看清了它的模样:足有两人高的鳄身,鳞片泛着暗红,脊背处的蚀日草纹路正渗出黑血,腥风裹着腐肉味扑面而来。
它前爪拍地,地面裂开更深的缝隙,苏昭的短刀\"当啷\"坠进裂缝,撞在岩壁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神火弩!\"苏昭突然抬头,血纹漫过她眼尾,声音却还带着点惯常的狡黠,\"裴郎,我藏在腰间的机关——\"
裴砚反手摸向她后腰,金属触感让他心口一松。
神火弩的分量沉得反常,他记得苏昭上个月蹲在灶房鼓捣了三天,说要\"给妖物点厉害尝尝\"。
此刻弩箭上的火纹正随着她的血脉共鸣,泛着幽蓝的光。
赤鳞的尾巴扫来的刹那,裴砚扣动弩机。
幽蓝火焰裹着箭簇擦过鳄颈,在鳞片上烧出个焦黑的窟窿。
妖鳄吃痛,嘶吼声里多了几分尖锐,前爪却更快地抓向两人——它显然知道,这两个带着\"活人味\"的猎物比那些被蚀日草控制的行尸更金贵。
\"血魂引。\"裴砚咬碎舌尖,腥甜涌进喉咙。
他早就在林九的引魂灯里下了暗桩——那老东西总爱炫耀自己的镇灵术,却不知道问魂宗的\"逆魂印\"能把引妖的怨气原封不动送回去。
鲜血滴在黑玉上,玉面浮现出暗红纹路,远处荒城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惨叫,裴砚知道,林九的引魂灯该炸了。
但此刻他顾不上这些。
赤鳞的爪子已经到了眼前,苏昭在他怀里剧烈颤抖,血纹几乎要漫过她下颌——那是血脉反噬要失控的征兆。
裴砚反手抽出腰间骨签,那是用问魂宗历代宗主的指骨打磨的,此刻正随着他的血共鸣,发出蜂鸣。
\"锁魂钉!\"他踩着脚边一具妖狼尸体跃起,骨签破空而出,正扎在赤鳞左眼下方的\"百骸穴\"。
妖鳄吃痛甩头,带起的风掀翻了裴砚的外袍,露出他腰间缠着的残卷——那是用问魂宗废墟里的碎帛抄的禁术,边缘还沾着当年的血渍。
\"废物也敢——\"
熟悉的嗤笑混着刀风劈来。
裴砚转头,看见张铁带着武者队从草浪里杀出来,刀光映着他脸上的冷笑。
这个总说他\"吃软饭\"的队长此刻正挥刀劈向赤鳞后腿,刀身上沾着的蚀日草汁在月光下泛着紫斑,像条毒蛇正往他手背上爬。
裴砚突然笑了,笑得像平时在苏府被嘲讽时那样痴傻。
他反手接住赤鳞甩来的尾椎骨,借力滚到苏昭身侧,声音却冷得像冰:\"张队长,你刀上的蚀日草汁。\"他指了指张铁的刀柄,\"这草专啃活物筋脉,你再砍三刀——\"他顿了顿,看着张铁的脸色从不屑变成青白,\"手就废了。\"
张铁的刀势顿在半空。
月光正好照在他刀身,那些紫斑正顺着刀纹往他手腕爬,像无数条细小的蛇。
他突然想起上个月巡逻时,队里的小刘被蚀日草划破手,整只胳膊最后烂成了一滩黑水。
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淌,他下意识要收刀,却见赤鳞趁着空隙扑来,鳄嘴大张,獠牙上还滴着腐臭的涎水。
裴砚抱起苏昭往悬崖边退了一步。
脚下的地面又裂开寸许,能听见下方河水的轰鸣。
他摸了摸苏昭发烫的额头,把神火弩塞进她手里——这姑娘就算血脉反噬,扣弩机的手也稳得很。
而他自己,指尖正抵住腰间残卷的最后一页,那里记载着问魂宗最狠的禁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赤鳞的嘶吼震得崖壁落石。
张铁的刀还举在半空,刀身上的紫斑已经爬到了他小臂。
裴砚望着远处荒城方向忽明忽暗的灯火,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苏老爷把他从雪堆里捡回来时说的话:\"小砚,这世道,活着比什么都强。\"可现在他望着怀里烧得迷糊却还攥着弩机的姑娘,突然觉得,有些事,比活着更得拼一拼。
\"昭昭,\"他凑到她耳边,声音轻得像叹息,\"等下我数到三,你就往赤鳞的蚀日草纹路射。\"他摸了摸她发顶,\"别怕,我在。\"
苏昭的睫毛颤了颤,血纹里的眼睛却突然亮起来,像两簇烧不熄的火。
她握紧弩机,点了点头,嘴角扯出个笑,哪怕那笑里还带着血。
赤鳞的前爪已经触到裴砚的衣角。
\"一。\"
张铁的刀开始发抖,紫斑爬过他手肘。
\"二。\"
苏昭的弩箭在火纹里嗡鸣。
\"三——\"
裴砚的指尖刺破残卷,鲜血滴在\"血祭\"二字上。
赤鳞的獠牙几乎要擦到裴砚喉结时,张铁突然发出一声闷吼。
他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紫斑已爬至肘弯,像团腐坏的瘀青正往肩头蔓延。
刀身\"当啷\"坠地的刹那,他踉跄着后退三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阻止蚀日草继续啃噬筋脉的办法。
裴砚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借着赤鳞前扑的冲力旋身,左手死死扣住苏昭后颈,右手拇指狠狠按进黑玉纹路的凹陷处。
十年前在问魂宗废墟里捡到的残卷突然发烫,那些用尸油抄在人皮上的咒文,此刻正顺着他的血脉翻涌——逆魂印,本是问魂宗用来反制镇灵术的阴招,他在林九每次炫耀引魂灯时,都往灯油里掺半滴自己的血。
\"啊——!\"
荒城方向传来的惨叫比赤鳞的嘶吼更尖锐。
裴砚不用看也知道,林九的引魂灯炸了。
那盏他总说\"镇着三十里妖邪\"的青铜灯,此刻该像个烧红的蜂窝,灯油里的逆魂印正顺着怨气倒灌,把那老东西的魂魄往灯芯里扯。
苏昭突然攥紧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出血:\"裴郎,灯!\"
裴砚转头,就见崖下草浪里跌出个佝偻身影。
林九的道袍被烧出十几个窟窿,左半边脸焦黑如炭,右半边却白得透光——那是魂魄被扯出一半的征兆。
他怀里的引魂灯还在炸,每炸一次,他就抽搐一次,像条被雷劈中的老狗。
\"半...半卷...\"林九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珠里翻出血丝,\"那卷在灯芯里...是你问魂宗的...\"
裴砚没等他说完。
他松开苏昭,踩着赤鳞甩落的鳞片跃下斜坡。
林九的引魂灯正滚在蚀日草丛里,灯盖崩裂处露出半截泛黄的绢帛——那纹路他太熟了,十年前他缩在宗门前的狗洞里,亲眼看见大长老把这卷塞进火盆,是他趁夜从灰烬里扒拉出来的半块。
\"这灯油...\"裴砚捡起残卷时,鼻尖突然窜进股沉水香,混着点铁锈味,\"像我爹书房的味道。\"他低头冲林九笑,笑得和在苏府被嘲讽时一样痴傻,可指腹却重重碾过林九腕间的脉门——那是镇灵师的命门,他要这老东西记住,问魂宗的逆魂印,从来不是用来\"反制\"的。
林九的叫声戛然而止。
他瞪着裴砚手里的残卷,喉结动了动,最终翻着白眼昏死过去。
但危机远未结束。
赤鳞的尾巴突然抽来,直接扫断了裴砚脚边的蚀日草。
妖鳄的脊背拱起,蚀日草纹路里渗出的黑血更多了,在月光下像条活物般蠕动——那是被林九的引魂灯催发的妖性,现在灯炸了,反而激得它更疯。
\"昭昭!\"裴砚扑回苏昭身边时,她正举着神火弩,血纹已经漫过下颌,连睫毛都泛着红。
弩箭的幽蓝火焰比之前更盛,在她掌心烧出个焦黑的印子,\"射纹路!\"他吼道,同时抽出腰间最后三根骨签,\"我引它抬头!\"
赤鳞的前爪拍地,地面裂开的缝隙里突然窜出几条蚀日草根须。
张铁骂了声娘,抄起地上的断刀砍向那些根须——他的右手已经肿得像发面馒头,刀砍在根须上,却只砍出个白印子。
根须趁机缠住他脚踝,他踉跄着栽进蚀日草丛,惊得草浪里又窜出三只妖狼。
\"裴郎!\"苏昭的弩机响了。
幽蓝火焰精准射入赤鳞脊背的蚀日草纹路,妖鳄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黑血喷得老高,连裴砚的外袍都被溅上几点。
它疯狂甩头,尾巴扫过张铁身侧时,正好撞断了缠住他的根须。
张铁连滚带爬地抓起刀,这回学聪明了,刀背狠狠砸向妖狼的鼻梁。
裴砚趁机甩出骨签。
三根指骨分别扎进赤鳞的耳后、喉结和前爪关节——这是问魂宗的\"锁三关\",专门破妖物的妖丹脉络。
妖鳄的动作明显慢了半拍,可它的妖丹本就被蚀日草催得畸形,痛觉反而更敏锐,张开鳄嘴就朝裴砚的脖颈咬来。
\"退!\"裴砚一把抄起苏昭,转身就往悬崖右侧的岩缝跑。
张铁骂骂咧咧地跟上,断刀在岩缝口划出火星——后面传来赤鳞撞在岩壁上的闷响,还有蚀日草根须刮擦石头的刺啦声。
岩缝越走越窄,直到变成个仅容三人的山洞。
裴砚把苏昭轻轻放在地上,这才发现她的血纹已经爬到了锁骨,皮肤烫得像块火炭。
他摸出怀里的残卷,刚要撕下半截裹住她的手,就听见洞外传来赤鳞的低嚎——那声音比之前更沉,像是在召唤什么。
张铁靠着岩壁喘气,右手的肿胀已经蔓延到肩膀,他盯着自己发青的手臂,突然说:\"裴...裴婿,那老东西的灯油...\"
\"林九用问魂宗的残卷炼灯油。\"裴砚替他说完,指尖摩挲着残卷边缘的焦痕,\"他想借宗门禁术镇妖,却不知道逆魂印会把怨气全还给他。\"他转头看向苏昭,她正闭着眼喘气,血纹里的睫毛还在颤,\"但赤鳞的妖性被催得太狠,灯炸了反而激得它更疯。\"
洞外突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音。
三人同时屏息。
那声音越来越近,混着蚀日草特有的腐甜气味——是赤鳞,它没放弃。
裴砚摸出最后一根骨签,在掌心转了转。
苏昭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血纹里的眼睛半睁:\"裴郎...我疼。\"
他的心尖猛跳。
十年前他缩在雪堆里装死时,也这么疼过;后来在苏府被嘲笑时,也这么疼过;可此刻的疼不一样,像有人拿烧红的铁签子,一下下捅进他心口。
\"我在。\"他低头吻了吻她发烫的额头,\"等天一亮,我们就回荒城。\"
洞外的低嚎突然拔高。
张铁握紧断刀,刀身映出他扭曲的脸:\"裴婿,你说...这洞能撑到天亮么?\"
裴砚没说话。
他望着洞顶渗下的水珠,听着洞外越来越近的爬行声,突然想起林九昏死前的眼神——那里面有恐惧,有不甘,还有点他看不懂的东西。
或许,关于蚀日之劫,关于问魂宗的灭门,那个老东西知道的,比他以为的更多。
苏昭的手指在他手心里动了动。
他低头,看见她扯出个血污的笑,像朵开在废墟里的花。
洞外传来赤鳞撞在岩壁上的闷响。
黎明前的黑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