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们刚要冲上来实施抢救,李爷爷却不知从哪个隐蔽的角落突然现身,他的眼眶湿润得几乎要滴下泪来,声音哽咽着大喊道:“她的心愿已了,别再折磨她了,让她安安静静地去吧!”
在李爷爷步履沉重的带领下,我走进那间弥漫着刺鼻消毒水味的停尸间。眼前的景象让我双腿发软——姐姐们残破不堪、伤痕累累的躯体,无声诉说着那场战斗的惨烈与残酷。这里作为高度机密的军事重地,我不能随意走动,只能在这间阴冷昏暗的停尸间里,与她们进行最后的、悲伤的告别。
我颤抖着双手,强忍悲痛,亲手为她们细细梳洗那凌乱的头发,为她们穿上我记忆中那些她们最喜欢、最常穿的漂亮衣服。随后,我又红着眼眶向李爷爷要来了她们生前最爱的食物,陪伴着她们走向下一个世界。
不知等了多久,李爷爷双手微微颤抖着,将装着她们骨灰的罐子郑重交到我手上。他红着眼,声音沙哑地提醒道:“臭小子,她们注定只能成为不为人知的无名英雄,回去后你千万不能把她们的事告诉任何人。当然了,你要是不怕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让你年迈的爷爷奶奶承受不住病倒,你可以告诉他们。”
李爷爷这番字字锥心的话语,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心上。我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翻涌的悲愤,声嘶力竭地怒吼道:“为什么?!她们都已经为国家献出了宝贵的生命,难道连让世人知道她们英勇事迹的资格都没有吗?!”
李爷爷沉默着任我嘶吼,苍老的手背缓缓抹去眼角的泪水,喉结在凹陷的脖颈间滚动了几下,最终从怀里掏出泛黄的军功章。那勋章边角早已磨得发亮,暗红绶带上还沾着不知是血渍还是锈迹:\"四十年前我抱着兄弟的尸体从战场上下来,也问过同样的话。\"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勋章,\"可当我看见边境线上新立的界碑,才明白有些牺牲,生来就是沉默的。\"
我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骨灰罐贴着掌心传来细微的凉意。远处走廊传来卫兵皮靴踏地的声响,一下又一下叩击着死寂的空气。李爷爷佝偻着背蹲下来,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我通红的脸:\"你以为她们不想让世人知道?但她们的名字刻在敌人的黑名单上,那些豺狼至今还在暗处盯着。\"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节抵着嘴唇,指缝间渗出点点猩红,\"你以为不宣传是残忍?真正的残忍是让烈士的家人,余生都活在枪口之下。\"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珠砸在防爆玻璃上碎成细小的水痕。我摩挲着骨灰罐上凹凸不平的纹路,恍惚又看见花海中陈小小张开的双臂。李爷爷颤抖着将勋章按在我手心里,金属的棱角硌得生疼:\"记住,她们不是无名,是把名字刻进了祖国的山河里。\"雨声渐急,吞没了他最后的呢喃,却在我心里凿出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在目睹我颤抖着签下那页保密协议后,一双大手再次将黑布头套死死罩住我的脑袋。还是那个低沉沙哑、令我不寒而栗的熟悉声音贴着耳畔响起:“这次你不能站着走出去。”我甚至来不及吞咽因恐惧泛起的酸涩,脖颈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刺骨的刺痛,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同时扎入血管。眼前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意识如潮水般迅速退去,整个人坠入无边的黑暗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一阵浓烈的艾草香气中悠悠转醒。身下是熟悉的土炕,粗布床单磨得皮肤微微发痒。刚一翻身,炕头老旧木桌上那个素白的骨灰罐子便撞入眼帘——它表面还凝着细密的水珠,在昏暗天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心头,瞬间将陈小小灿烂的笑脸、姐姐们温柔的音容全部击碎,残忍地提醒我她们早已永远离去。
我拖着仿佛灌满铅的双腿艰难起身,重重跌坐在炕沿上。粗糙的秸秆垫子硌得臀部生疼,却比不上心口传来的阵阵钝痛。望着罐子上斑驳的刻痕,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进衣领,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光的车轮无情碾过,这么多年过去,家里早已被岁月冲刷得面目全非。曾经她们用过的碗筷、叠过的被褥、欢笑过的角落,都被新物件替换得干干净净,再也寻不到一丝生活过的痕迹。每当我闭上眼睛,记忆里她们的面容就像被风吹散的沙,越是拼命回想,那些眉眼、那些笑容就越是模糊不清。这种感觉如附骨之疽般折磨着我,我不愿、也不能接受她们就这样在记忆里消逝。
突然,那座承载着无数童年回忆的小山,像一道划破阴霾的闪电,在脑海中清晰浮现。我疯了似的抄起骨灰罐子紧紧抱在胸前,罐子棱角硌得肋骨生疼也浑然不觉。跌跌撞撞冲出门——我要带她们回家,回到那座曾经挥洒汗水的小山,让她们永远鲜活地盛开在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