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桐和黄副所在监控室看着他被审讯的过程。
黄副所问叶桐：“你看他整体表现怎么样？”
叶桐认真想了一下，又观察一会儿说：“我感觉就是他做的案，被摁倒以后直到现在一声不吭，不是他是谁？”
“普通人最起码得叫两声冤枉的。他倒好，从被摁倒到被押上汽车，再到现在一声都没吭过。”
黄副所没说话，透过监控仔细看着犯罪嫌疑人，他坐在审讯椅上，背铐已经被打开，改成了前铐，他很镇定，不时端起眼前的一杯水喝几口，对审讯员的提问有问必答，颇为镇定的样子。
“八成就是他干的了，我看过卷宗，凶手下手狠辣，心理素质极强，他的表现极其符合这些特征。”
叶桐点点头，同意领导的判断，两人都认真听着监控里的声音。
一开始问的都是姓名，手机号，身份证号等问题，看起来他很配合，有问必答。审讯人是一队队长刘宣文，之所以选他是因为刘宣文长的斯斯文文的，谈话技巧细腻敏感，擅调整，擅沟通，能给这种杀人犯以放松感。
刘宣文审讯技巧很好，态度温和的问他：“你在这个月8号晚上有没有到过海市？”
梁家超眼珠动了动：“没有。”
“那你当时在哪？”
“不记得了。”
刘宣文拿出监控图片打印出来的照片指给他看：“这是海市高速路拍到的照片，你6号就到了海市。”
“你到了海市以后就在被害人家附近逗留观察，住在一个叫祥客园的小旅馆，这是开房记录。”刘宣文展示着自己手里的资料复印件。
“你在死者肖月容家附近观察了整整两天，在8号晚上9点开着一辆即将报废的长安面包车停在胡同里。”
刘宣文手里的打印照片一张连着一张。
“虽然案发现场的监控被你破坏了，可附近十字路口的监控可把你的脸拍的清清楚楚。”
面对铁一样的证据，梁家超脸色忽白忽红的，只是沉默。
刘宣文继续说：“你在10点多的时候等到了被害人，把她绑到了车上。”
“只是在胡同口你没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被害人藏着一把小刀在身上，她突然开始在胡同口掏出刀具进行反抗，还把自己和你的手划破。”
“你手上的伤就是当时留下的吧？”
梁家超嘴唇抖了抖，他手上的伤口还没结痂，最近一碰就疼，愈合的很慢，他似乎正在回忆杀人的瞬间，呼吸也急促起来，只是始终没说话。
刘宣文继续说着细节，语气柔和：“你把她绑到野滩上，用电线把她勒死。”
“电线仍在水塘里。”刘宣文说：“我们已经把这捆电线打捞上来。”
“你杀完人就开车跑了，把车开到报废厂卖了2000块钱，9号坐大巴回到隔壁县城。”
看着警察手里的证据，对面的嫌疑人面色冷静，反而镇定下来，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都一言不发，审讯一时进入了僵局。
接下来的一天一夜，双方进入了拉锯战，审讯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可梁家超始终一言不发，甚至在椅子上坐着睡了几个钟头。
叶桐给刘宣文发信息，让他出来。
刘宣文出去见叶桐，叶桐低声说：“这个人需要的是灵魂归宿感，不要直接问他杀人的事情，从他的动机开始说，从他的家庭开始说。”
“先跟他聊聊天。”
“制定一套适合他的方案再审。”
刘宣文点点头，放梁家超回去休息了一天。刘队长则火速去邻县派出所和医院调取了嫌疑人家里的资料研究了半天。
第二天下午，坐在审讯椅子上的嫌疑人还是那副样子，他脸上冷漠的表情和镇定的态度依然没变。
“交代清楚对你有利。”刘宣文率先开口。
梁家超十分冷漠：“说了多余。”
“怎么能是多余呢？”
“说不说都是个死，我没什么好说的，不就是个死吗？老子十八年以后还是一条好汉。”
刘宣文说：“你的口供对我们的量刑和案件的侦破有重要意义和作用。”
“只要你老实交代，我就给你申请减刑，还能让你见见家人。”
刘队长看嫌疑人面色有些许松动，突然话锋一转：“我们也了解了你家里的情况，都是为了孩子，你和妻子也不容易。”
“你有个好儿子啊。”
“你儿子从一年级开始就年年考一百分。”
“可惜了，要不是生病了，一定能自己考上重点中学。”
“长的也很好，白白净净的，招人喜欢。”
本来还算镇定的犯罪嫌疑人，一听孩子两个字，瞬间肩膀就耷拉下来，听着对面的警察不停夸自己儿子，他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化，最后叹了一口气，说：“能给我一根烟吗？”
刘宣文亲自给他送了一支烟，还给他点上。
梁家超闭着眼把手里的烟抽了一半，才缓缓睁开眼。
接下来的审讯还算顺利，刘宣文一直在问他家里的情况，以降低嫌疑人的对抗情绪，梁家超慢慢像打开话匣子一样说起了自己的家庭。
梁家超家里有个十二岁开始生病的儿子，今年已经十六岁，整整四年时间都要高额的医疗费进行保命。
孩子得了严重的肾病，需要四十万的医药费，要是没钱就只能等死。当初他偷摩托车电动车也是为了给孩子凑医疗费。
“都是我不好，我忙着上班挣钱，又怕耽误他学习，孩子发烧好几天都只给他吃退烧药，没及时送他去医院，都是我耽误了孩子的病情。”
“本来那个医院说是肾炎，我不信，带他去其他医院检查，又说是尿毒症，要透析，要换肾。”
“我和老婆还带他到北京去看病。”
“白白净净的孩子一天比一天肿，肿到后来我都认不出他了。”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耽误了他。”
说到最后，梁家超开始呜呜哭起来。
叶桐看着监视里的嫌疑人，想起老师的一句话：我们侦查的不是案子，而是一个人的人生。
在铁的证据面前，梁家超没什么可抵赖的，他像和朋友唠嗑一样，吸着烟，慢慢放松，对自己杀人的事情供认不讳，他知道自己犯的是大罪，一边配合审讯，一边口口声声的说，“只求能给我判个死缓，我想再见老婆儿子一面。”
黄副所给刘宣文发送消息，要他把审讯重点放到和他联系的人和渠道上。梁家超和肖月容此前并不认识，两人无冤无仇，这摆明是买凶杀人，务必要刘宣文想办法套出背后的黑手。
刘宣文不动声色的叹气一声：“好好交代，看你表现吧，要是能把买凶杀人的上家找出来，我就算你有立功表现！”
“判个死缓也有可能。”
梁家超有些犹豫：“我知道的不多，可也愿意配合你们，尽量给自己争取立功。”
现场的刘宣文和监控后面的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梁家超继续说，做爹娘的那点工资根本无力承担欠下的治疗费，家里的房子早就卖了，没办法，他就试着在网上联系，给人家干黑活。他一开始是给人做点脏活累活，一次赚个几千块钱，听起来多，可对于天价医药费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找了个大活，有人出五十万买一个女人的命。
犹豫许久，梁家超终于决定接下这个大单，五十万一到手，孩子的医疗费就够了，还能剩下点钱给娘俩做生活费。
“对方和你是通过什么方式联系的？”
梁家超有问必答：“他们鬼的很。”
“一开始是在游戏聊天页面发消息，后来又给我一个移动客户端进行聊天。”
“那东西复杂的很，只能登陆一次，只要下线就会自动消失，再次登陆需要在游戏里记下密码，再登陆就是个全新的客户端。”
刘宣文叹道：“看来对面人肯定有网络高手，这根本就无法追踪。”
“你接着说吧。”
梁家成根据上家提供的资料，来来回回去海城踩了三次点，终于在这个月6号开始计划绑架杀人。
“那个女人临死前还求我放了她，还说她愿意给我钱，给我双倍的钱。”
刘宣文非常想知道被害人在临死之前有没有说点重要的线索，可他不能直接问，只能循循善诱的说：“她有钱，是当老板的，开了十年的美容院。”
梁家超呸了一声：“她有个屁的钱，说自己有房子，愿意把房子给我。我要房子干什么，现在房价跌得厉害，她说自己房子能值100多万，就现在的二手房买卖市场，说不定一年半载都卖不掉，我儿子哪能等？”
刘宣文又问：“她没有积蓄吗？”
“没有，只有几万块的存款，我怕警察找到我的账号，就没要。她还说自己有个朋友有钱，她手里有那人的把柄，可以给我要个百八十万，我等不及，又不想和她啰嗦，直接把她勒死了。”
“她没说是什么朋友吗？”
梁家超努力回忆了一下说：“好像是她美容院的什么大顾客，非常有钱，她说自己知道的把柄值老鼻子钱，我没耐心听她胡咧咧，就把她嘴堵上了。”
真是太可惜了！刘宣文扼腕叹息，可他面上不显，只又和对面的人聊到了其他方面。
刘宣文又问道：“那你那五十万是怎么到手的？汇款吗？”
梁家超笑起来：“汇款也太小儿科了，现在人家都玩虚拟货币。”
“他们给我几个比特金币的密钥，我找买家换的现金。”
“给儿子交完治疗费也没剩多少，都给我老婆了。”
刘宣文审问了整整一个下午，得到的有用的线索不多，他和叶桐还有黄副所一碰头，大家都觉得应该去肖月容的美容院去查查，从客户资料下手，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梁家超的杀人案子没有异议，这两天直接就可以移交检察院。
下午还来了个老熟人，过来看梁家超卷宗的检察长正是言玄清。
几人在一起审理了嫌疑人，嫌疑人供认不讳，直接按了手印，过几天梁家超就被转移到了看守所，等待法院最终的审判。
言玄清办完正事也没急着走，而是拉着叶桐到一边说话。
“对不起呀，给你搞了那么大的麻烦。”
言玄清嘴里说着抱歉，神态和眼神里则是另一种感情。
有些疑问有些懊恼，还有些莫名的情愫。
叶桐笑笑说：“没事，都搞定了。”
“那女孩搬走了吗？”她问。
叶桐笑而不语。
“不过这事真不对劲。”言玄清看着叶桐：“像你这么缜密的家伙，做刑侦大队长的人，怎么会不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对方是男是女呢？”
叶桐笑道：“每天都联系的，不过是在微信上。”
“对呀，你这联系些啥？”言玄清皱眉：“她没晾衣服鞋子吗？她不穿内衣也不洗内衣的吗？难道她一直也没穿过裙子？”
叶桐脸没来由的红起来，“上个月有接连两个大案子，我基本没回家，就算回家也是半夜。人家洗的衣服都收起来了，我根本就没注意。”
“她很安静，家里的卫生打扫的很好，狗也给我照顾的很好，我一百个满意，哪会去想她是男是女呢？”
言玄清叹气：“是呀，从一开始就觉得对方是个男大弟弟，从一开始的印象里，就没有女性这一项，怎么会去怀疑呢，这算不算是灯下黑？”
叶桐听到灯下黑三个字，也笑着摇摇头。
“长的漂亮吗？”言玄清没头没尾的问道：“是个美女吗？”
“我弟弟说是个漂亮女孩，有多漂亮？”
她挺直腰板，显然是要叶桐将自己和他室友比较一下。
叶桐手机响起来，是副所让他去开会。
他笑着看言玄清询问的眼神，不予理睬，只想赶紧离开。
言玄清挡着他追问：“怎么不说话？到底有多漂亮？”
叶桐不理她，只转身往会议室里去，言玄清不依不饶的跟着他：“看来是很漂亮是不是？”
叶桐嘴角弯弯，一声不吭。
两人进了会议室，对两起杀人事件又讨论半天。
黄副所让叶桐去侦察科跟进美容院的资料问题，叶桐答应一声就走了。
言玄清看着叶桐离去的身影气的直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