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省厅刑侦中心档案室，宛如一座被遗忘的孤岛。
唯一的光源是林悦头顶那盏低瓦数的台灯，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圈出一小片惨白惨白的领地。
空气凝滞，弥漫着纸张陈旧的尘土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意。
她面前摊开的几份卷宗，颜色早已不复鲜亮，如同蒙上了历史的灰霾。
她指尖滑过一份泛黄的婚姻登记档案复印件，冰冷光滑的触感，字迹却带着岁月的沉重：
邓玉芬（女），生于1970年4月12日，
与配偶杨建国（男），离婚登记日期：1994年11月7日。
目光缓缓下移，落在旁边另一份户籍登记页上，那鲜红清晰的盖章，在昏暗光线中依然刺目：
杨阳，男。出生日期：1996年8月15日。
户籍所在地：南港市解放路27号棉纺厂职工宿舍3栋202室。
母亲：邓玉芬。
父亲：杨建国（监护人栏已标注：“离异，监护权归女方”）。
林悦的目光在这两份文件之间来回逡巡，最终死死钉在那两个日期上：1994年11月离婚……1996年8月儿子出生。
冰冷的现实如同一根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开了她之前的认知堤坝。
“离异两年后……才生下儿子？” 林悦低语出声，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干涩沙哑。台灯的光勾勒出她线条锐利的侧脸，眼底深处那沉寂的寒潭，此刻正因强烈的疑虑而翻涌起剧烈的漩涡。“杨建国……杨建国……”
她闭上眼，指尖用力按压着眉心，试图驱散骤然袭来的胀痛与眩晕。1994年离婚前，夫妻关系如何？离异后，邓玉芬如何生活？一个离异独居的年轻女人，突然在两年后生下孩子…孩子还跟了前夫的姓？
这解释不通！任何一个女人在这位置上，除非特殊原因，否则绝不会让这个与那段失败婚姻仅存的纽带，继续冠以前夫的姓氏！要么是前夫家施加了难以想象的压力、付出巨大代价争到的冠姓权——但这又与离异后邓玉芬独立抚养的状态矛盾；要么……这孩子的生父，根本就不是杨建国！他只是一个临时的、挡在谜题前面的符号！
黑暗中，她猛地睁开眼。
深黑色的瞳孔里没有困惑，只有一种刺骨的寒意和疯狂的转速在凝聚。
账本上那1998年打入邓玉芬账户的2000万巨款！
一个当时仅仅在工厂做工、独自带着两岁幼儿的单身母亲，如何能拥有一个接收如此庞大黑金的中转账户？她的社会关系简单到近乎贫瘠。
这钱，究竟是给谁的？给邓玉芬？还是……给她儿子背后那个迷雾重重、可能根本不姓杨的亲生父亲？！那2000万，更像是投名状，更像是对她某种“身份”或“贡献”的回报。
而这份回报的巨大金额，与其说是给邓玉芬的酬劳，不如说更像是买断“杨阳”身份、或者说“杨阳”背后那个隐形存在的某种“抚养费”和“封口费”！
这个念头升起的同时，她想起了那个“过肩龙”濒死前反复念叨的名字——杨阳！那个看似莫名其妙出现的名字……它指向的可能不是孩子本身，而是指向孩子背后那个真正有价值、需要被抹除的“身份”！
金先生那边放出“过肩龙”念杨阳的烟雾弹，会不会是一种警告？一种暗示他们抓住了这条隐藏最深的尾巴？亦或是……急于让邓玉芬和杨阳作为断尾，不惜暴露一点也要引开更深的视线？
办公室厚重的门被“嘭”地一声用力推开，带着夜风的寒气灌进来，吹得桌上的纸张“哗啦”作响，差点掀翻那份户籍页。
陈志明如同一股裹挟着硝烟和夜露的风暴般卷了进来。
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刚从泥地里滚过、又强行洗刷过的粗糙气息。
深色作训服上带着未干的水渍，下巴上的胡茬根根坚硬如铁，眼底那浓重的、几乎化不开的青黑色阴影下，是疲惫到极致后凝练出的、如同野兽即将撕咬猎物般的锐利精光。
“林悦！” 他声音又低又急，像砂纸摩擦过喉咙，“找到关键了！十年前那个服装厂土地转让，是彻头彻尾的诈骗！评估报告是精心伪造的低价！”
林悦猛地抬头，几乎能从椅子上弹起来！台灯的光芒下，她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眼中那翻涌的疑云被更强烈的风暴替代。她没有说话，但那伸出的、微微颤抖却又极其稳定的手，直接伸向陈志明。
陈志明立刻将三份纸质报告递到她手中，冰冷的感觉让林悦心头又是一沉。
第一份，是档案室里翻出的泛黄原始评估报告扫描件：
“南港市第三服装厂地块及附着物资产评估报告（委托方：南港市纺织工业局）”
评估单位：南港市正信资产评估有限公司
报告出具日期：2005年3月18日
评估人签字：王海（注册评估师证号：xx……）
复核：林卫东（技术总监）
醒目结论处红笔圈出：“评估总值：人民币2.8亿元”
第二份，是打印出来的银行入账凭证复印件，纸张相对较新：
入账账户名称：南港市第三服装厂清算账户
入账金额：人民币1.8亿元整
付款方：海腾实业有限公司
附注：土地收购款（合同号：ht2005-033）
入账日期：2005年4月5日
“一亿整的差价！” 林悦几乎是咬出这几个字，目光凌厉地扫过陈志明，“进了谁口袋？”
“别急！看第三个！” 陈志明声音急促，手指重重戳向第三份报告的封面和签名处。
林悦的目光立刻聚焦过去。这第三份报告的格式、排版、抬头与第一份几乎一模一样！
报告出具日期：2005年3月18日
评估单位名称却是：南港市天宇资产评估事务所
签名栏赫然是：林卫东 技术总监（签名潦草，但依稀可辨）
评估总值那栏，一个黑色粗体、无比刺眼的数字：“1.8亿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