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那场落花纷乱、自污请罪的闹剧之后,揽星殿内的空气彻底凝固成了万年玄冰。
玄宸将自己更深地锁在东偏殿的炼丹室中,冰蓝色的丹火燃烧得更加幽冷、稳定,仿佛要将所有翻腾的情绪都炼化殆尽。他不再踏出偏殿一步,对凤倾歌偶尔派人送来的精致点心、珍稀灵果、甚至是询问丹药进展的传话,都一概以最冰冷的沉默回应。
然而,那日指尖拂过她发丝的微凉触感,那瞬间失控的心跳,以及她眼中刹那破碎的期待……如同最顽固的心魔,日夜啃噬着他强行构筑的冰墙。一种混杂着懊悔、屈辱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被刻意忽略的涩意,在心底悄然发酵。
几日后,当一枚关键辅药在丹炉中终于完美融合,散发出清心宁神的馥郁香气时,玄宸紧绷的心弦似乎也随着药香松动了一丝。看着炉中逐渐成型的丹药雏形,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或许……该去见她一面?不为别的,只为那日的“冒犯”,做一个……彻底的了结?一个冰冷的、符合“无名”身份的道歉?
这个念头如此突兀,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驱动力。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莫名的烦躁,推开炼丹室的门,走向主殿方向。殿外夜色已深,宫灯在廊下投下昏黄的光晕,一片寂静。
然而,还未等他走近主殿门口,就被一名守在廊下的、面生的小太监拦住了。
“无、无名先生留步!”小太监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不易察觉的……怜悯?
玄宸脚步顿住,冰冷的目光透过面具扫向他。
小太监被他看得一哆嗦,连忙低下头,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入玄宸耳中:“先生……陛下……陛下此刻正在‘凝香苑’安歇,不便见客。您……您还是请回吧。”
凝香苑?
那是……宫中男妃居所之一!
“安歇?”玄宸的声音透过面具,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渗人的平静。
小太监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呐:“是……是……陛下……陛下今晚翻了新晋的‘兰侍君’的牌子……此刻……想必已经歇下了……” 他似乎怕玄宸不明白,又隐晦地补充了一句,“兰侍君……姿容甚美,尤擅音律,陛下……颇为喜爱……”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钉子,狠狠凿进玄宸的耳膜!
翻了牌子?
新晋的兰侍君?
姿容甚美?颇为喜爱?
此刻……想必已经歇下了……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强烈荒谬感和毁灭欲的怒火,瞬间冲上玄宸的头顶!刚刚松动的心弦瞬间绷断!
好!好得很!
他在这里为她炼丹续命,忍受着心魔煎熬,甚至因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愧疚”想来做个了断……
而她呢?
她在做什么?
在男妃的温柔乡里,享受着新欢的美色与音律?!
什么心火郁结?什么寿元之忧?在她这夜夜笙歌、广纳美色的帝王生涯里,恐怕都是笑话!
玄宸猛地攥紧了拳头,指骨发出咯咯的轻响。他几乎要控制不住,立刻撕裂空间离开这令人作呕的地方!
然而,一股更深的、如同毒藤般缠绕的念头攫住了他——他不信!
他不信她真的如此……不堪!
他要亲眼看看!亲耳听听!
一股精纯而冰冷的神念,如同无形的触手,瞬间从他身上蔓延开来,悄无声息地穿透了层层宫墙禁制,精准地探向那所谓的“凝香苑”方向!
神念所及,首先捕捉到的,是凝香苑主殿内传来的、属于凤倾歌的声音。
那声音,不再是面对他时的疲惫、试探或强装的威严,而是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近乎慵懒的温柔。
“……嗯,这曲子……弹得不错。” 声音有些模糊,仿佛带着一丝睡意,却清晰可辨是她的,“指法比前几日更流畅了……看来,是下了功夫的。”
一个年轻悦耳、带着明显讨好意味的男声响起:“陛下喜欢就好!能为陛下抚琴解忧,是臣侍的福分!臣侍愿夜夜为陛下抚琴……”
“夜夜?”凤倾歌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打断了那男声,“那岂不是要把朕的耳朵听出茧子来?好了……夜深了……”
紧接着,神念捕捉到了细微的衣物摩擦声,以及……床榻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吱呀”声。
然后,便是……
一阵压抑的、却又清晰无比的女子呻吟声,混合着男子粗重的喘息,断断续续地传来……其间还夹杂着床榻有节奏的晃动声响……
轰——!!!
玄宸只觉得脑海中最后一丝清明彻底炸裂!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怀疑,所有残存的一点点……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关于过去的微光,在这一刻,被这清晰传入识海的、活色生香的声响,彻底碾碎!践踏!焚烧殆尽!
她真的在这里!
她真的在宠幸那个什么兰侍君!
她用那种他从未听过的温柔语调和他说话!
她甚至……允许他“夜夜抚琴”!
而现在……他们就在那红绡帐内,颠鸾倒凤!
面具下的脸已是一片惨白,眼神却彻底化为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缓缓收回了神念。
如同收回了一把沾满剧毒的匕首。
殿外,夜风微凉。
廊下的宫灯,将玄宸孤寂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那小太监似乎被玄宸身上骤然散发出的、比鬼界阴风更刺骨的寒意吓得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
许久,玄宸才缓缓转过身。
他的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一步一步,朝着东偏殿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踏在刀尖之上,又仿佛踩在自己早已破碎不堪的心上。
他没有再看那小太监一眼,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只有那冰冷死寂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让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回到东偏殿,关上厚重的殿门,将外面的一切彻底隔绝。
玄宸走到那依旧跳跃着冰蓝色火焰的丹炉前。
炉中,三颗龙眼大小、通体莹润、散发着清冽药香与柔和光晕的丹药,已然成形。正是那“清心固元丹”,耗费心血,即将功成。
他静静地看着那三枚丹药。
仿佛看着三颗冰冷的心脏。
也仿佛看着自己……最后一点残存的、可笑的念想。
然后,他抬起手。
没有犹豫,没有温度。
指尖凝聚起精纯的冰魄元力,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开始进行最后的凝丹、收火步骤。
动作依旧行云流水,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冰冷与决绝**。
够了。
真的够了。
他为她炼丹,是职责?是愧疚?还是那点可笑的不忍?
而她呢?她在做什么?她在用他给予的寿元,去享受更多的男色欢愉!
他不会再浪费一丝一毫的情绪在她身上。
丹药炼成,便是他离开之时。
这大炎的盛世,这女帝的风流,这所有的虚情假意与冷酷算计……
都与他再无半分瓜葛!
冰蓝色的火焰幽幽映照着他冰冷的面具和鸦青的发。
偏殿内,只剩下丹炉细微的嗡鸣,和一种……心死成灰的、绝对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