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丁群给我打电话,当他的“喂!”在那一头响起,我不由落泪——“未语先凝噎”。
有个周末,我去市里办事,办完事路过丁群的小区,我伸着脖子朝小区看,看见丁群从小区出来,忽高忽低举着他女儿,逗的他女儿咯咯地笑。
我不安的心落地了。
是啊,钢琴一脚踩下去,可以弹出贝多芬,也可以弹出小兔子乖乖。
只要他用心弹就行。
从那一刻起,我就对自己说,把丁群忘掉,生活重新开始,重新来,我不允许与丁群有关的一切内容走进我的回忆。我不许自己回忆,不许自己追忆似水年华,追忆似水年华是一种病,我不许自己生这种病。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丁群,之后我没再去找过他,也没再联系过他,我们之间虽然还有后续,但很多时候,某次一瞥,真就再无交集。再见,就是多年以后了。
我还特意去了一趟通柳巷,远远地,看到了三哥三嫂。
刀哥手臂上的刀疤不再像当年那么醒目,可是,他眼角的皱纹却深了许多。
那是常年陪笑留下的痕迹,让他看上去那么烟火慈祥。
看到我,三哥很是开心地说,“阿东啊,这么久没见,你还知道回来呀?”
“回来”,多么亲切的字眼。
可是,我们的人生中有很多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三哥的手艺还是当年的味道。
我却吃出了人生的诸多况味:我们的人生的确可以拥有一切美好的东西,但却不能同时。爱情与面包相克的时候,无论选谁,都会有遗憾。
最后,起身跟三哥三嫂结账告别时,三哥却说,“不用付了,早就有人付过了。”
我一愣。
三哥说,是丁群,他结婚搬离通柳巷时,特意上我这里交了一笔钱,说你以后上这里来吃都他负责结账,可你一直也没来啊,这一等,就等了你一年多。
原来,丁群离开通柳巷时,特意去找了三哥三嫂,拜托他们关照我,并且给三哥留了笔钱,作为我日后在这里的消费。
三哥说,你这个兄弟对你可是真好,说是逢年过节,要我给你准备十五的元宵,清明的青团、端午的粽子,冬至的饺子,我准备了你也不过来啊,这钱你还是拿走吧……
不久,我在城里买了房子。
上班,下班,装修,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慢慢地,我逐渐走出丁群对我的困扰。
偶尔,我也会想,感情到底是什么?既然相逢并互相懂得,为什么还要有别离这个词?人啊,总归是太孤独。而灵魂是一个人独一无二的声波,你总会在某个时刻,希望有一个人,能回应并感知到这道声波。而丁群终究代表着俗世里正常轨迹的人,他的犹豫或者说外界的不可抗力,造成了我们之间的别离。
不过,那些我和丁群曾经走过的路,看过的书,赏过的花,俩人戏谑过的一切奇奇怪怪的有趣瞬间;那些充满了无处安放的稚嫩青涩和天马行空的绚丽想象;那些嫩嫩如青草芽儿一般的美好且浪漫忧伤的情调,时不时能触动我心底深处最易感最柔软的那根弦。
不论是挣扎着的无法放下,还是最终的和解,都源自于爱的存在。我接受时光对我的所有馈赠:浓稠的孤独、热烈的欢喜、陡峭的相思、光阴的皱纹。
城里的房子装修好后,我把母亲接了过来。
但不管我如何苦口婆心劝,伯父死活不愿跟我去县城,总会找一些不愿来的理由,比如,你家住三楼,我腿脚不好,爬上爬下费劲。
我说,\"三楼不高,而且有电梯。
伯父就说\"我不能去,你爷爷在这儿,你奶奶也在这儿,我走了,他们找不着家门了。
伯父不愿去城里住还是因为城里嘈杂、熟人少、空气也不好、人情味淡薄、一切都非常陌生。伯父在布兰坊生活了那么多年,熟悉了布兰坊的生活习惯,熟悉了布兰坊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
没办法,我只好经常回去看伯父。
后来,我请人把伯父的房子重修了一下。主要是把他那间卧室铺上了木地板,墙壁重新粉刷了,窗户改成铝合金,还装上了纱窗和窗帘。生火做饭的柴灶也重新改装了,贴上瓷砖,方便实用些。还特意加装了卫生间,安上了洗澡椅。
没有一个人能说出故土的味道。
当我闻到那个味道的一刹那,我就知道回家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回布兰坊,我都心神不宁的,总感到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每次在布兰坊的马路上走,我都有着一种异常复杂的情绪,就像我走错了路,拐进了一个平行世界,那里有另一个现实,我和冬冬在布兰坊的河里嬉戏。
而在眼前的现实中,我只能孤独地看着村里的女人在河边浣衣,用古老的木锤敲打斑斓青石上的衣服,水波一粼粼地远去,又有些新的活水涌来,映照着一只鸟飞向柳枝的高处。
我对布兰坊的那个稔熟,如同熟悉自己的衣物。这条熟悉的河流,掩埋了我和冬冬如梭的往事,而听到远处牛羊亲切归来时的低鸣,我就会想起我们曾经在风吹过的山岗嬉戏打闹。
每次站在伯父院内的那个枣树下,我就会非常的难过,会想起小时候踩着冬冬的肩膀往上爬。我总觉得,应该是两个人,站在树下。
第二天早上醒来,听到枣树上喜鹊的叫声,间或一两声悠长的牛脖铜铃,又安静下去,仿佛梦呓,顿时忆起少时光阴,唤醒脑海深处的遥远记忆。
每次离开布兰坊,我都能看见伯父送我,站在村口发呆,像一棵树,一棵站在村口等孩子归来的树。
我一直伤悲,仿佛看见冬冬变成一棵树,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
我受不了。
我不愿触景生情,多次劝伯父,跟我回城市住吧,你一个人留在布兰坊我也不放心。
劝久了,伯父终于说出了实话:\"东东,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我不能去,你爸生前有人嚼他的舌根,我不能在他死后,让人嚼他媳妇的舌根。
原来,伯父不愿跟我回城里,是顾及我母亲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