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群没有食言,在家呆了半个月就回来了。
当他像一片白云一样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居然有些激动。
看见我,他眉宇溢满笑。
丁群说,“媳妇,我回来了。”
他把长发剪掉了,变成短短的寸头。
这让我很是惊讶。
丁群曾说,梦鸽多次在文章中提到了留长发的诗人,他的长发就是为女神梦鸽留的。
有那么一刻钟,我恍惚了一下,仿佛时间刻意拉长了视野中的一秒,我以为自己看见了冬冬,我突然发现,短发的丁群竟和冬冬有那么一点点相像。尤其是他笑的时候,露出洁白牙齿的瞬间,嘴角顽皮地上扬。
丁群决定留在游乐场和我一起打短工。
我劝他,“还是回去写稿吧,别在游乐场浪费时间了。”
丁群说,“不行,我得早点把你的钱还了。”
我说,“你着什么急啊,我向你要了吗。”
丁群说,“我不是着急,我是不想看见你天天这么辛苦,早点还完,我才有心情写稿子。”
我打趣他,“哟哟,知道心疼我啦。”
丁群靠过来摸了摸我的耳垂,说,“那是,你是我媳妇。”
这家游乐场是新开的,生意很好,尤其假期,非常火爆,里面不仅有转转环、过山车这类刺激项目,还有冲浪等水上项目。工资比做家教要高出不少,就是比较辛苦,早上8点就要过去,一直到晚上9:30。
游乐场的日子很辛苦,但也很快乐,甚至有点幸福。总感觉天是蓝的,云是白的。似乎连大喇叭的喊声,游客的尖叫声仿佛都有我们的份。我们在不同的区域,每到饭点,丁群都会把买好的东西送过来。我们坐在树的阴凉处,一边吃一边聊天。
丁群坐在我身旁,清澈眼眸,白皙面容,上扬的唇角诉着心中所想。艳阳高照,赤色的云彩映在我们的脸颊,红彤彤的。我们谈着趣闻,倾吐衷肠,说到动情处,时而低头掩笑,时而开怀大笑,这是我们最洁白无瑕的时光。
他已经不怎么聊梦鸽了。
可能,那个童话里的白鸽已另栖他枝了吧。
吃完东西,丁群会用一分钟的时间凝视一朵白云在蓝天上飘。
这时的丁群,极为严肃认真,就像蝴蝶一样,踮起细足,屏住呼吸凝视。
我知道,他又要为一首诗酝酿某种情感的爆发了。
下班时,他也会拉着我去坐摩天轮,我恐高,不敢往外面看,他老用各种小动作吓我,我说,“你别吓我啊,我胆小。”
他却说,“没事,吓破了胆我给你缝。”
不幸就像旷野的风,说来就来。
不久,丁群就在游乐场出事了。
丁群在转转环那边维持秩序,有个小女孩特想坐转转环,但坐转转环需要大人陪,小女孩是奶奶带过来的,奶奶怕头晕,不敢坐,小女孩一直在那哭,哭了很久,后来奶奶领着她都离开了,游乐场转一圈,又回来继续哭。
那时,也到响午了,太阳明晃晃的,转转环已经没什么人了,她还在那满头大汗地哽咽说想坐转转环。
丁群看没什么人,也不需要维持秩序,就主动提出陪小女孩上去坐,小女孩的奶奶也欣然同意了。
刚转两圈,就出了问题,转转环把他和小女孩从高点的位置甩了下来。
这种不可思议的灾难就如七月飞雪,让我在瞬间由温暖坠入彻骨的寒冷。
得知消息后,我突然像被雷击了似的,身子猛一哆嗦,飞也似得往转转环跑。
这个转转坏之前就出过问题,停业整顿了几天,重新调试后,老板为了趁暑期赚一波快钱,就急着重新开业。
幸亏为了加强保险系数,重新调试后的转转环调整了高度和速度,所以转的速度不算快,高度也不算高,否则不管谁被甩下来都将没命。
如果正常被甩下来掉地上,估计也就摔个脑震荡,但丁群被甩在了铁护栏上,撞到肋骨,情况就严重了。小女孩还比较幸运,个子小,还轻,甩得比较远,甩在了铁护栏外面一个水池里,除了受到惊吓,基本无大碍。
游乐场以丁群身为工作人员,擅离工作岗位为由,象征性给了一点钱,就不再管丁群。
除了自己赚的钱,我还把我母亲寄给我的下学年的学费全拿出来。
但这远远不够。
学校还没开学,辅导员还没返校。
我只好找到院系的领导,没想到系主任知道丁群这个人,很重视这个事,他自己带头,组织在校的系教职工捐款,捐了1200块,系主任一人就捐了500。
我辞去游乐场的工作,租了陪护床,在医院照顾丁群。
丁群伤得比较重,肋骨骨折合并有血气胸、肺挫裂伤等并发症。
做完肋骨内固定手术后,他脸部肿大,头上插着两根管子,神情憔悴。
麻醉醒后,丁群痛得连呼吸都困难,眼角一直在滴泪,整整两天什么也不吃,直直地躺着。我能看出来,那种悲伤绝不是装出来的。
见他一直紧皱着眉,双手拽着床单,我就把手伸过去,他就一直紧紧拽着我的手,一刻也不松开。我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守候着,时不时俯到他耳边,小声地说,“吃点东西吗,我给你喂点细粥。”
终于,两天过后,他开始张嘴,我小心翼翼喂他。吃完粥,他痛苦地说了句,“为什么啊?”
我哆嗦了一下,内心有一股异常凄凉的感觉。
是的,为什么啊?
生活为什么要如此残忍,要让善良的人一波三折屡遭磨难。
但我还是安慰他,“因为生活青睐你,要逼你成为作家,成为大师。”
他痛苦地摇头,说,“我不想成为作家,更不想成为大师。”
我说,你有这个天赋。
他说,“但我不想,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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