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仲孙被带走后,剩下的杨亮瑟瑟发抖。
不久前还是踌躇满志、主动进攻关中的封疆大吏,转眼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阶下囚。
厅中一片安静,只听王凝之说道:“杨将军以为我这处置如何?”
杨亮一脸灰败之色,点头不语。
不想王凝之继续说道:“不过杨将军这些年在梁州做得还算不错,贸然进攻秦人虽然有些不自量力的愚蠢,但秦人来攻你没有仓皇而逃,还算有点血性,我就不斩你了,回建康领罪去吧。”
从死亡的边缘走了回来,杨亮吓得瘫软在地,一句感激的话都说不出来。
王凝之命人将他带了下去,对着剩下的人说道:“我素来赏罚分明,此次入川,立下大功者,我不吝赏赐,可谁要违我军令,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众人皆起身,拱手称是。
处理完这两人,王凝之与众将开始商议如何收复失地。
眼下他手上有步骑四万多人,水军的战船也已经赶到,具备了强攻广汉的条件。
毛穆之主动请缨,“王公将此战交与我,我定能拿下广汉城。”
邓遐不甘人后,也道:“这第一仗,还是我来吧,我常与秦军交战,张蚝也是老对手了。”
王凝之却摆手道:“两位将军不要抢,广汉城我已有方略,明日大军出发,我自有办法让张蚝主动退出广汉。”
众人云里雾里,但王凝之并不解释,又道:“拿下广汉后,大军继续北上,水军走涪水,一起进入梓潼郡,封堵成都秦军的后路,逼他们决战。”
川中多山、多丘陵,而成都又夹在西侧的龙门山脉和东侧的龙泉山脉之间,是为两山夹一城,所以王凝之的大军看似距离成都不远,其实却需要先北上,然后走绵竹才能进入成都平原。
所以梓潼郡是成都的进出要道,当年刘备入川抗击张鲁,驻军所在就是梓潼郡的葭萌关。
后来此关被改名为“汉寿”,寓意汉朝长寿,晋立国后,此关又改名为“晋寿”,桓温灭蜀后,晋寿县被一分为二,关口处改名为晋安。
皇甫真问道:“秦军占据汉中和成都,我们进入梓潼后,势必面临两面夹击的局面,是否有些冒险了?”
王凝之点头道:“不错,但只有这样才能调动秦军,给各处的反击创造机会,我在入川前就说过,此次我们不是孤军奋战,只要打出气势,蜀地军民会站出来的。”
秦军入川也不过五万人马,还需分兵留守,所以王凝之这一步看似危险,但据城而守,又有水军支援,秦军想吃下他这四万多人,并不容易。
商议已定,众人一齐走出大厅。
周仲孙的人头已经挂在了高高的旗杆上,不时地还有血从空中滴下,溅起一朵小花。
一旁的槛车中,杨亮耷拉着脑袋坐着,即将被押送往建康。
看到王凝之出来,杨亮槛车旁的一名壮汉走了过来,扑倒在地,“家父兵败,自当领罪,多谢王公宽宥,还请王公再给杨家一个机会。”
王凝之还没说话,那人又道:“当年王公随故大司马收复洛阳,我们父子承蒙搭救,得以重为朝廷效力,今日王公收复梁州,我愿做马前卒,洗刷战败之耻,也报当年王公再造之恩。”
看着跪在身前的杨佺期,王凝之开口问道:“听说弘农杨氏素来看不上我们王家,你这么做,不是给祖上蒙羞吗?”
“年少妄言,王公见笑了,”杨佺期无颜道:“王公有大恩于杨家,我等以后一定唯马首是瞻。”
王凝之轻笑了下,“这话可不敢当,不过你既然有这个心,那就先留下吧。”
杨佺期再次表示感谢,退到一旁。
翌日,晋军离开德阳,邓遐率骑兵先行,王凝之自领大军紧随其后,毛穆之携水军战船一同出发。
张蚝收到探子回报后,留下五千人守城,带一万人出城迎战邓遐,想在王凝之大军赶到前,先声夺人。
不过邓遐虽然性子急,但不傻,探马回报秦军动向后,他率部慢慢放缓脚步,等着大部队靠近。
张蚝远远看到王凝之的帅旗和乌泱泱的队伍,不甘心地领军回城,遣使向成都和汉中报信。
王凝之带领大军慢悠悠地来到城外,命刘桃棒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物品,在守军的眼皮底下祭奠起先前阵亡的广汉太守赵长和城中守军。
刘桃棒上前摆上祭品,插上香烛,焚烧黍稷梗,带着数人齐诵悼词。
刚开始时,现场显得颇为怪诞,剑拔弩张的阵地之上,一行人在那里旁若无人的祭奠亡魂。
王凝之带着大军肃穆地站在原地,数万人一同默哀。
城楼上的秦军士兵有些诧异,张蚝则暗觉不妙,他就是这里阵斩的赵长,王凝之来这一出,明显是想激起城中军民的反抗。
等到刘桃棒等人酝酿完情绪,嚎啕大哭,哭声传入城内后,张蚝心中的不安更甚,他转过身,快步走到城墙的另一侧,向下看去。
听到动静的城中百姓有不少走出家门,站在道旁,和城外的晋军一同哀悼他们战死的太守。
胆子更大的,则同样拿出祭品,在路旁祭奠起来。
张蚝叹了口气,对着部下叹道:“王凝之这人,就算眼下兵力占优,也不肯堂堂正正一战,非要使这种手段。”
部将看着越来越多走出家门的百姓,有些发怵,问道:“将军,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杀一儆百?”
“王凝之就等着你这么干,”张蚝摇头道:“这个时候群情激奋,你只要敢动手,面对的就是全城的敌人。”
部将不解道:“两军交战,阵亡将领不是很正常,为何他这招可以奏效?”
“是我犯错了,我低估了蜀人的血性,”张蚝叹道:“而且我就不该进驻广汉城,就算要来,我也应该先礼葬前任太守,收复民心的。”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传令下去,准备突围,”张蚝咬牙道:“王凝之肯定算好了一切,就等着我们突围,出城之后,我亲自领军殿后。”
城中是没法待了,他杀不完所有对他们横眉怒目的百姓,就算杀完了,在王凝之已经率军入川的情况下,秦国在蜀地的处境只会更艰难。
张蚝就犯了这一个错误,王凝之便抓到机会把这个错误放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