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被没收全部家产,驱逐出高阳后,关东士族进入集体静默期。
王凝之又待了数日,见他们仍无表示,便率军返回了临漳城。
临漳附近的土地先前多被鲜卑的王公贵族占据,所以燕国亡了之后,这些土地直接充公,王凝之处理起来没遇到什么阻力。
其他地方的清查,则依旧不温不火。
关东士族交出了一些瞒报的土地和隐匿的人口,但汇总上来的数据,还远远没有达到王凝之的预期。
这两桩事是隐约有些关联的,少报的地,还得再藏些人进行种植。
隐匿的人口确实不好查,但土地就在那,不是你藏得住的。
王凝之命人按尺寸绘制详细的地图,标注上普通百姓们报上来的土地数据,剩下的开垦土地就在世家大族手里。
再结合世家大族报上来的田亩数,哪些区域存在瞒报,便一目了然。
所以关东世家再怎么假意配合,王凝之这边都不可能被蒙蔽。
双方即将彻底翻脸之时,慧远法师应卢嘏之邀北上,来到临漳城。
郗超出面迎接了这位高僧,并宣布将在铜雀台上组织一场盛大的集会,由慧远讲道。
卢家人率先有了反应,由卢嘏带人来到临漳城。
紧接着,渤海封氏、高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赵郡李氏等大族相继派人前来。
临漳城内的局势风云变幻,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王凝之毫不在意,正在考教儿子对这件事的看法。
王殊答道:“北方高门仍心存侥幸,认为只要交出一些土地和人口,面子上过得去,阿耶便会放过他们。”
王凝之问道:“那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理?”
“找出一家作为代表严惩,”王殊不客气道:“只有断了他们的念想,他们才会好好合作。”
王凝之点点头,但随即道:“怎么个严惩法,诛杀、贬为庶人还是流放?”
王殊眨了眨眼,“效果最好的,自然是诛杀,但也最难控制火候。”
“你还考上我了,”王凝之笑道:“今夜之后,便见分晓。”
慧远讲经的日子已到,城中高门云集,这帮人是负隅顽抗,还是彻底臣服,都将有个答案了。
郗超匆匆赶来,说道:“范阳、常山、赵郡和博陵等地同时出现匪患,凭空冒出一些匪徒占山劫道,人数多在数百之间,骚扰百姓。”
王凝之冷笑道:“就这么点手段吗?真是高看他们了。”
郗超问道:“事发仓促,各地百姓都有些慌乱,是不是得立刻派军前往剿灭?”
王凝之嗯了一声,“这个你不用管,安排好城内的事,我会让慕容绍率军前去处理这些蟊贼。”
郗超答应下来,又道:“世家都带了不少人入城,我们要不要在铜雀台附近安排一支军队,防止他们铤而走险。”
王凝之想了想,“可以,但不要动静太大,偷偷埋伏即可,我倒想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胆量。”
郗超有些迟疑,“没必要冒这个险吧?”
“无妨,我会事先在楼内做好部署,”王凝之的脸上露出几分讥讽来,“杀人这种事,他们更不会是我的对手。”
郗超笑了笑,快步下去安排。
王殊这才开口道:“北方士族好大的胆子,制造匪患的事都做得出来。”
“这是老套路了,”王凝之解释道:“他们觉得我初来乍到,为了平稳过渡,肯定会选择大家各退一步,然后他们再派人向我效忠,事情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王殊惊讶道:“数百年的世家,怎么会如此幼稚?”
王凝之摇头道:“这倒不是幼稚,只是一种大家默认的规则,毕竟就算我杀了卢家崔家,还会有李家高家,世家是杀不完的,大家还是得回到合作的路子上来。”
王殊若有所思,“阿耶这话是说,世家不是靠杀能解决的?”
“当然不是,”王凝之笑道:“士庶之别会长久存在,这个很难彻底消除,重要的是如何去约束士族,和给庶族一条上升的通道。”
王殊恍然大悟,“所以阿耶一直在开设学院,就是想让寒门、甚至庶族的人入仕,与世家进行抗衡。”
王凝之叹道:“谈何容易,寒门就很难了,更别提庶族。”
寒门是没落的世家,往上数数还能找到个显赫的祖宗,自小接受个基本的教育。
庶族平民连字都不认识,这就不是现在的书院能解决的了。
王凝之对晚上的事犹豫了下,但还是暗下决心,吩咐儿子道:“晚上你与我同去,记得里面穿上软甲,不可大意。”
王殊答应后,王凝之又招来何无忌几人,“今晚我给你们各自配上几名我的亲卫,你们先去楼里准备,站好位置,保护好小郎君。”
几人齐声称是极,一脸的兴奋,显然对即将到来的事跃跃欲试。
几个小辈离开后,刘桃棒说道:“他们还小,真要临时出什么事,如何应付得来,还是让我来安排吧?”
王凝之点点头,“主要肯定是靠你这边,不过阿奴也不小了,总得适当让他见识下外界的险恶,你去安排你的就行。”
刘桃棒领命去了。
华灯初上,铜雀台上人影浮动,早到的客人已经落座,大批的侍女和仆役穿行其间,一片热闹景象。
不过客人们都没什么谈兴,见面寒暄了两句,便坐在各自的位置上,闭目养神。
王凝之还没有到,他和郗超正陪着慧远法师闲话。
“法师远来辛苦,临漳城的风气可不如建康和江陵,希望法师不要失望才好。”
慧远合掌道:“王公说笑了,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没有高下之分。”
“是我落入俗套了,”王凝之笑道:“儒家也说有教无类,想必是一样的道理。”
慧远答道:“我幼时立志儒学,后又学习《老》、《庄》,最后才入的释家,学问一道,殊途同归。”
王凝之赞同道:“法师这话不差,只谈学问,各家皆有所长,众生各取其道。”
慧远看向王凝之,“王公似乎有所指,莫非今日不是谈学问?”
以慧远的身份地位,对北方的情况当然不会全然无知。
王凝之看向铜雀台的方向,悠然道:“这个我说了不算,来的都是客,如果有人想谈点别的,我总不好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