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凝之在家中待了一日,陪母亲和俩兄弟闲谈。
前面几次他回来,京中还会有不少人送来拜帖,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人这么干了。
京中世家都会去王操之和王献之那里旁敲侧击,而不是直接找上王凝之。
一直在外征战、常在军中的王凝之,和京中虚浮的世家子变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就像当年的桓温一样,大家害怕他,但也瞧不起他。
第二日参加朝会,王凝之照例骑马前往皇城。
桓温会选择坐牛车,试图融入名士圈子,但王凝之不会。
马蹄叩在青石板上,清脆悦耳的哒哒声,如暮鼓晨钟,打破了御道上的宁静;
而牛车的车轮滚动,声音沉稳,连绵不绝。
大家的终点一致,都是御街尽头的大司马门。
宫门外,和王凝之站在一起的,是谢安、王彪之、王坦之和陆纳等人。
几人相互寒暄,话题都是些奇闻轶事,儒道释玄。
王凝之站在中间,不时聊上几句,只要他愿意,融入这个圈子并不难。
宫门开启后,大家停止了闲话,依次进入。
当上皇帝的司马昱气色还不如之前,无精打采地坐在那,唯一不变的是仍旧惜字如金,努力践行着垂拱而治的圣人之道。
好在今日朝会,郗超不在,来的是王凝之,让他不用那么紧张。
行完礼,在众人等待的目光中,王凝之开始奏事。
不过真正能拿到台面上说的事情并不多,所以王凝之只提了两桩。
一是庾希夺取京口反抗桓温一事,王凝之表示既然庾希已经开城认罪,将其贬为庶民即可;
二是桓温封王之事,王凝之表示大司马功盖伊霍,朝廷当破除旧例,封其为王。
两件事一起说,传达给司马昱和朝廷的意思,就是这件事暂时打住,但桓温的条件是要王爵。
司马昱连皇位都无所谓,更别说王位了,至于庾希,他反的是桓温,现在桓温都饶他一命,司马家又何必咬着不放。
大臣们见他这个态度,更是无人反对,虽说封王一事违背祖训,但眼下,还有谁在意司马家的祖训呢?
所以王凝之的上奏顺利通过,朝会草草结束。
接下来的高层议事,才是权利分配的重头戏。
“青州可以交给朱序,但为了接下来的伐燕,我要都督青州军事;”
“司州同时和秦、燕两国交战,需要得到朝廷的支持,尤其是战船和武器装备;”
“晋陵太守卞眈弃城,当夺职处理,我建议由现在的青州长史王肃之接任;”
……
王凝之毫不客气地将自己的要求一条条列出。
他每说完一条,谢安等人的眉头就皱上几分。
都督青州军事,这一条还不算过分,反正不交给王凝之,也是交给桓温选中的朱序,朝廷可以接受;
战船和军备,这个有点麻烦,毕竟朝廷也不富裕,但王凝之为国作战,可以打个折扣满足;
最麻烦的是晋陵,桓温在姑孰已经让京城世家坐立不安了,再来一个王凝之,这京城都要成炼狱了。
西边一个桓温,东边一个王凝之,一言不合就领军入京,京城世家的安全谁来保证?
几人相视一眼,王坦之率先表态:“青州的事没有问题,军备朝廷不多,但可以提供一些战船,至于晋陵,那绝对不行。”
王凝之挑挑眉,笑问:“为何不行?”
京口他是一定要拿下的,不然建康有事,远在洛阳的他根本鞭长莫及,更别提让他眼红的京口兵了。
王坦之劝道:“京口有拱卫京城的重责,叔平你又不会留在此地,拿下京口,并无多大益处,不如换个别的条件。”
王凝之摇摇头,“我可不是狮子大开口,等着你们还价的,京口我势在必得,不然每次建康出事,都得我从北方赶回来,我耽误不起。”
这话中威胁的意味明显,几人都有些无奈。
王坦之选择退一步,说道:“那不如将京口交给一个大家都信任的人,叔平你之前不是一直推荐郗恢的,就让他来接手,如何?”
“朝廷是觉得危机解除,想过河拆桥了吗?”王凝之冷笑道:“不同意也可以,我这就带着家里人返回洛阳去,以后京城再发生什么事,大家自己解决,我不管了。”
这话太不客气,现场的气氛有些僵硬。
王彪之出来当和事佬,劝道:“叔平不要生气,这不是还在商量吗?”
谢安则是绵里藏针,笑道:“叔平这气性越发大了,现在可是在建康,不是在司州军中,总要给我们说话的机会吧?”
王凝之拱拱手,表示歉意,“我在刀尖上待久了,自然不如大家从容,但京口归属没得商量,我也是为了建康的安全着想。”
当年郗鉴坐镇京口,确实起到了调解建康王导和上游庾亮矛盾的作用,所以王凝之这套说辞,倒也不是张嘴就来的胡说。
谢安敏锐地提出另一个问题,“叔平是说大司马封王后,还会有进一步的行动吗?”
“我可没这么说,”王凝之笑道:“但大司马还在姑孰等着,江南大半在桓家人手里,朝廷竟然还舍不得一个晋陵。”
王彪之叹道:“叔平既然理解朝廷的难处,就应该知道目前朝廷还能掌控的,委实是不多了。”
王凝之点点头,“所以我愿意为朝廷分忧,晋陵在我手上,便能保证建康的安全。”
见王凝之绕来绕去,就是不肯松口,众人都有些头疼。
他们需要王凝之对抗桓家,但又不希望王凝之成为第二个桓温,这个尺度实在是不好把握。
一番讨论下来,大家还是未能达成一致。
王凝之知道他们还需要私下讨论,借故道:“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还需要安排返程的事,就先回去了。”
众人起身,目送王凝之迈着大步离开。
几人齐声叹气,慢悠悠地重新坐下,半天都没人说话。
王凝之锋芒毕露,他们已经压制不住了。
“王叔平比当年的桓元子更难对付,”王彪之并不因为两人是同族,就支持王凝之,“桓元子那会,至少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向朝廷索取。”
王坦之一语道破真相,“有没有可能,是朝廷也不如当年的朝廷了?”
谢安总结道:“你们说的都对,朝廷还不如当年,王叔平却比桓元子更难缠,不让他满意,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可交出京口,建康就彻底成了砧板上的肉。
前门拒虎,后门迎狼,这样的保护,大家有些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