泫氏城外的原野,慕容垂麾下的并州军士兵正在打扫战场。
一望无际的焦土之上,不时出现几具纠缠在一起的焦尸,并州军见怪不怪地搬上车,拖到不远处的山头上集中掩埋。
虽然从烧得变形的头盔甲胄,依稀可以分辨出司州军和平阳军,但是焦尸的肢体连在一起,强行拆开只会损坏遗体,于是就这么一起埋了。
慕容垂站在城楼上,看着还冒着黑烟的焦土,脸上的褶子更深了,“这次跟司州军交战,感受如何?”
身后的慕容宝有些后怕,迟疑道:“他们本来还可以坚持一阵的,但为了不让我们就地取粮,选择出城殊死一战,不求生,只求死。”
“是啊,真是个可怕的对手。”慕容垂的言语中带了些敬意,“若中原军队都是如此,我等绝无立足之地。”
慕容宝问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去高都吗?”
泫氏的粮食没有得手,并州军的补给并不充裕,要么回撤一点等待后勤到来,要么继续前进,抢夺高都城外的小麦。
慕容垂少见地迟疑了一下,觉得打通太行陉的计划有些不切实际,面对这样的司州军,他就算拿下高都,还得拿多少士兵的命去填那蜿蜒数十里的狭长山道。
“我先回长子,给你留一万人,你先考虑取粮的事,然后围城,切记不要强攻。”
慕容宝应下。
慕容垂又将兰汗留下辅助儿子,便率主力返回了长子,他不想继续打了,打算先看看邺城军和秦军那边的进展。
他不可能成为这场混战的主角,没必要太投入。
返回卢氏城的王凝之召回了刘牢之和邓遐,简单说了上党的情况,然后道:“先前是我乐观了,青州、兖州暂时都不会出兵,所以我意返回洛阳,征调大军前往河北一战。”
刘牢之立马道:“我与使君同往。”
王凝之点点头,对邓遐说道:“那上洛和弘农这边就交给将军了,只要能守住崤函道,放弃几座城池也是可以的。”
邓遐肃然道:“使君放心,我有分寸的,秦军想从我这突破,没那么容易!”
王凝之笑道:“好,等我解决了燕军,再来与将军并肩作战,出了这口现在咽下的恶气。”
没人喜欢被动挨打,但现在的司州军只能如此,靠零星的骚扰来限制敌人深入。
邓遐朗声大笑,“慕容家那帮人面和心不和,各怀鬼胎,必然不是使君的对手,我就在这里静候佳音。”
王凝之豪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出城之后,王凝之派出两队信使,一队走南线,前往陆浑、鲁阳等地紧急征调士兵,一队走北线,沿宜阳、金墉和偃师等地征兵。
两条线路上的府兵,分别在河阳城和虎牢关集结。
司州的府兵构成,是以彪悍的流民和前些年被王凝之从各处抓回的战俘为主,本就不是寻常农夫,所以虽然组成的时间不长,但论战斗力,绝非一般新兵。
等王凝之率军进入河南郡境内,途中已经有成队的司州军奔赴前线。
大家看到王凝之的帅旗,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高呼。
刚刚过了几年好日子的他们,不能容忍有人前来破坏,所以在收到紧急征兵令的第一时间,他们便披坚执锐地出发了。
王凝之在马上抱拳还礼。
众人靠近金墉城,除了奔赴前线的士兵,还遇上不少推着小车运送粮食的百姓。
看到王凝之,百姓们激动地大喊:“使君回来了。”
上党的大火,关中的战事,河内的燕军,都让洛阳百姓们揪心不已,但现在王使君回来了,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这么多年了,总是如此,王使君从不曾让他们失望过。
马上的王凝之红了眼眶,因为这些百姓并不是来服役,而是自发组织起来,帮助刺史府运送物资的。
刘牢之从旁叹道:“不枉使君在此十年经营,今日终于看到回馈,当年冯谖为孟尝君买的仁义,想来也不过如此。”
据说冯谖为孟尝君收债,他却烧掉了债券,声称是为孟尝君买了仁义,后来孟尝君被贬,返回封国,百姓们扶老携幼地百里相迎。
王凝之心生感动,下马和百姓们一起步行入城。
重压之下的王操之看起来瘦了一大圈,在门口迎接兄长,上前道:“阿兄可算是回来了。”
“又发生什么事了吗?”王凝之低声问道。
王操之答道:“高都城外的麦田也被焚毁了,野王的沈太守出兵汲郡,想要以牙还牙,被慕容臧的伏兵击退。”
沈劲愤怒之余,还是太冲动了,慕容臧手上有三万人,虽然无心进攻,但对沈劲一直提防得很,尤其是最近上党郡内接连大火,慕容臧早就防着沈劲偷袭。
王凝之点点头,高都的事不算意外,沈劲有些不应该,但可以理解,毕竟上党是他的辖区,他的压力也很大。
谢道韫还没有回来,王凝之回了冷清的后院,一个人坐了会,手里拿着小儿子的玩具发呆。
沈劲的失败也许是个机会,慕容臧如果有所松懈,司州军正好先拿他开刀。
休息之后,王凝之到堂上接见王操之、刘德秀和范宁等人。
谢道韫不在的这段日子,偏偏发生这么多事,几人都有些焦头烂额。
王凝之从容笑道:“这阵子辛苦你们了,人员和物资这么快能够聚齐,都是你们的功劳。”
刘德秀苦笑道:“使君高看我了,前阵子我已经濒临崩溃,若不是使君及时派出信使沿途号召,我这早就撑不住了。”
王操之更直接,“阿嫂何时才能回来?”
“应该快了,就这几日,”王凝之笑道:“出发之前有书信给我,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王操之舒了口气,“那便好,我一直是按之前的流程在做,可今时不同往日,我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所以要多加学习,怎么能什么事都指望你阿嫂,”王凝之无奈道:“萧规曹随,也不能完全不动脑子。”
王操之低下头,他缺少应变,遇上大事就有些手忙脚乱的。
刘德秀替他解围,“刺史府的事,主要是我的责任,使君要怪就怪我。”
王凝之摇头,“我没有要怪谁,但大家都要往前看,不可固步自封,凭着一个县或者一个郡的经验来治理一个州,肯定会误事的。”
这话有些重了,几人站起身来躬身致歉。
王凝之挥手示意他们坐下,看向不说话的范宁,笑道:“武子可有教我的?”
范宁正襟危坐,“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使君此战必胜。”
善人用七年的时间教导百姓,就可以让他们去参加战斗。
王凝之已经用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