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和元年二月,桓温上奏,以司州、豫州赤地千里、无人耕种为由,要求朝廷将司州和豫州的淮河以北区域,田税改为三十税一,鼓励百姓北上。
司马昱顺了桓温的意,反正这两个州收到的钱粮,建康能得到多少,还不是桓温说了算。
旨意下发后,淮南的流民蠢蠢欲动,靠近淮水的土地很快成为香饽饽。
相距甚远的会稽没受什么影响,这一带都是北方士族的庄园,在这里生活的百姓,多半是世家的佃农和部曲,想走也走不了。
眼下的会稽内史是王彪之,和前任王羲之不一样,他是个讲法度的人,将会稽的一众豪族整治得服服帖帖,王凝之有空会去这位叔父那里串个门,学习经验,顺便打探下朝中消息。
这日两人正在闲话,内史府收到朝廷的最新政令,各地田税减为每亩二升,约合十五税一。
王彪之对王凝之说了此事,又道:“朝廷此时宣布减税,莫不是怕百姓都逃往淮北?”
王凝之笑答:“总归是好事,渡江以来的田税确实高了些。”
东晋立国后,便一直处于战乱,所以赋税较重,这几年江南太平,减税也在情理之中。
王彪之想到这个侄儿在桓温那里待过几年,问道:“桓元子召流民北上,真是为了还于旧都,还是他有别的想法?”
王凝之不做正面回答,“我在洛阳时,一样大肆征集流民。”
“你觉得洛阳守得住?”王彪之和建康朝廷的大多数官员一样,并不了解北方的具体情况,但东晋北伐屡次失败,他们都有阴影了。
王凝之点点头,“若是说平燕灭秦,那确实是大话,但团结一心,守住河南诸地,希望还是很大的。”
王彪之将话题拉回,“可一旦河南之地都落入桓家之手,这天恐怕就要变了。”
“朝廷大可委派他人光复中原,”王凝之无奈道:“总不能自己不要,还不让桓家拿,平白地便宜鲜卑人吧?”
王彪之并不是这个意思,苦笑道:“扬州王述,徐州郗愔,都不是能北伐的人,豫州又让桓家拿了去,眼下哪还有人可以顶上。”
这只能怪风气不行,名士地位高,武将地位低,大家自然都乐意玩虚的。
不过移民的事很快就迎来了当头一棒,燕人派宁东将军慕容忠从青州出发,一路西进,进攻荥阳。
桓家委任的荥阳太守刘远固守城池,向许昌请援。
桓豁派出的援军几乎和燕人的后援征南将军慕容尘同时到达,双方在城外一场大战,晋军准备不足,首战不利,向后退去。
刘远见援军遁走,直接开城跑路,燕人轻易占领荥阳。
桓豁亲率大军出战,与燕人在密县(今河南新密市)一带撞上,双方都未能突破对手,各自退回城中。
燕人入侵的消息传出后,拖家带口准备北上的流民迅速冷静下来,移民的热潮退去,但还是有部分孤注一掷的百姓选择北上。
桓温没有经过朝廷,直接将逃回的刘远问斩,同时向洛阳增兵,让河南太守邓遐率军出虎牢关,和桓豁一起夺回荥阳。
双方围绕荥阳展开拉锯战,城池几经转手,战争持续数月,打打停停,谁都不能打垮对手,但哪一方也没有再增兵。
入夏之后,慕容恪下令召回了慕容尘和慕容忠,让他俩屯兵青州。
邓遐再次立功,受到桓温嘉奖。
整个战事期间,王凝之一直通过何午等人密切关注,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
燕人没有做好打国战的准备,桓温也没有,双方都是在试探。
这种远程看战报的感觉太难受,王凝之开始怀念在洛阳的日子了。
好在可以陪着儿子慢慢长大,看着他蹒跚学步,听着他奶声奶气地喊“阿耶”,王凝之才觉得这三年还不算白费。
隆和这个年号只用了一年,朝廷再次宣布改元兴宁,大赦天下。
兴宁元年三月,天子司马丕的生母周太妃去世,他将朝中大事委托给司马昱,打算守孝三年。
大臣们当然不能同意,好一番劝说,才让这位根本无心朝政的天子改为守孝三月。
五月,朝廷给桓温加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桓冲改任江州刺史。
王坦之和王导之孙王珣进入桓温的大司马府,王坦之任长史,王珣任主簿,郗超为参军,再算上鲁阳的谢玄,高门大族都已经向桓温表达了诚意。
桓温意得志满,开始筹备第三次北伐。
这年冬天,晋、燕两国又在陈留一带交战,规模不大,不分胜负。
过完这个年,王家兄弟的守孝期便结束了,除了自己之外,王凝之还得为几个弟弟操心。
离开洛阳两年后,王凝之不出意料地被人遗忘了,收到的书信慢慢少了许多。
司州刺史的位置,从触手可及,变成了高不可攀。
桓温的幕府被世家的青年才俊充实后,王凝之的重要性大大下降,洛阳这几年在邓遐手里固若金汤,说明也不是非王凝之不可。
这算不上世态炎凉,现实就是如此。
王凝之早有准备,正月一过,便孤身返回建康,求见谢安。
谢安已经升任吏部尚书、中护军,见到王凝之,调侃道:“叔平未免太急了些。”
“为了家人,不得不急,”王凝之并不遮掩自己的目的,“还请叔父帮忙,安置兄弟几人。”
谢安点头应允,笑道:“他们我可以安排,那你怎么办?”
王凝之装出一副无赖模样,“我不挑的,能当个县令就成,叔父一并解决了吧。”
谢安拿麈尾点点他,“在我这还不老实。”
王凝之笑着谢过,这才道:“我先去趟江陵,看看还有没有位置,不行就回来。”
谢安知道今时不同往日,王凝之此去,恐怕很难如愿了,关切道:“你就没给自己留个后手?”
“不管什么后手,都不能坏了洛阳的形势,”王凝之很坦荡,“司州毕竟根基尚浅,禁不起折腾。”
谢安替这位年轻人叹了口气,劝道:“这个心态不错,若是回来,我帮你想办法就是。”
王凝之哈哈大笑,“多谢叔父,我的腰杆都挺直了。”
谢安摇摇头,开始与他商量王家兄弟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