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如牛毛般的细密雨丝渐渐停歇,天空中那一抹淡粉与浅金交织而成的微光,宛如轻柔的纱幔,缓缓洒落在大地上。
我与顾沉舟并肩伫立在侯府那残垣断壁之间,耳畔回荡着雨滴从残瓦上滑落坠地的滴答声,仿佛是时光在寂静中奏响的乐章。
空气中,雨水的清新气息与焦土刺鼻的味道相互交融,混合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独特韵味。
此时,赵公子气喘吁吁地奔至我们面前,他急促的喘息声在这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只见他月白锦袍的下摆溅满了泥点,那些湿漉漉的泥点在晨光的映照下,泛着暗沉的光,仿佛在诉说着他一路的奔波。
他怀中紧紧抱着那半卷破旧的羊皮地图,双手因用力而指节泛白,尽管模样狼狈,但难掩他眼底的急切。
他大声说道:“苏姑娘!边关驿站的西域地图,指向——”
“沉沙海。”我与顾沉舟异口同声,声音在空旷的侯府中悠悠回荡,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赵公子微微一怔,随即目光先落在我手中那枚沾着纸灰的血玉令碎片上,而后又转向顾沉舟,神色显得颇为复杂。
我心中既期待着前往边关驿站地窖探寻真相,又隐隐担忧会遭遇未知的危险。
不过,我并未理会他探究的目光,转身从散落的包袱里取出一件翡翠绿的软甲。
我指尖灵动翻飞,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血玉令碎片嵌入软甲内衬的夹层。
这软甲轻薄坚韧,触手滑腻,是母亲留给我的珍贵遗物。
此刻,它仿佛承载着我复仇的熊熊火焰。
“沉沙海是沈昭船队的老巢。”我感受着指腹下血玉令那冰凉的触感,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他们不会只满足于海上劫掠。赵公子,你可还记得边关驿站那个不起眼的青铜箱?”
赵公子凝神回忆,说道:“苏姑娘是说……那个常年积灰,据说装着前朝废弃公文的箱子?”
“没错。”我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若我所料不差,那里面装的并非什么废弃公文,而是沈昭伪造的我大胤军械布防图。有血玉令为凭,这份布防图便能取信于敌国,换取巨额财富,甚至……是更大的图谋。要知道,血玉令据说与前朝‘永昌’年号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背后或许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赵公子倒抽一口冷气,他带来的地图线索,此刻竟牵扯出如此惊天阴谋。
顾沉舟凤眸沉静如水,他轻轻握住我嵌入血玉令的手,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驿站地窖,我陪你去。”
“我也去!”赵公子急忙说道,他望向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决,“此事因我而起,我必须弄清楚!”
我们三人朝着边关驿站走去,一路上,风雨虽已停歇,但空气中仍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路边的积水如同一面面镜子,倒映着我们匆匆的身影。
我心中思绪万千,既期待地窖中能找到解开谜团的线索,又担忧前方会有未知的危险等待着我们。
边关驿站的地窖阴暗潮湿,当我们踏入其中,一股霉腐与尘土混合的怪味扑面而来,强烈地刺激着我们的鼻腔。
地窖空间不算大,四周的墙壁由粗糙的石块堆砌而成,表面坑洼不平,摸上去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唯一的照明,是墙角一盏摇曳的油灯,那豆大的火光在微弱的气流中闪烁不定,将我们的影子拉得歪斜诡异,仿佛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赵公子凭借记忆,很快在布满蛛网的角落找到那半幅与他怀中羊皮纸材质相同的地图。
那蛛网细密而坚韧,当手指触碰上去,会有一种黏腻的感觉。
他刚要伸手去揭,我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等等!”我大声喊道。
只见那盏油灯的灯芯跳动得异乎寻常地剧烈,在火光的映照下,我似乎看到灯座上有一丝极细的刻痕,与前世庶妹喜帕上的“标记”如出一辙!
同时,我突然想起母亲曾提过,腰间的玉佩与某些古老机关有联系,而这玉佩与侯府令牌同出一源。
“别碰那盏油灯!”赵公子几乎与我同时出声,他猛地按住我探向地图的手,另一只手则死死按住了我腰间的龙纹玉佩。
我心中一凛,暗自思忖:难道这玉佩真的是触发机关的关键?
话音未落,脚下传来“咔嚓”一声清脆的轻响,紧接着是机括转动的轰鸣,那声音震得地窖的墙壁都微微颤抖。
我们身侧的墙壁竟轰然向内凹陷,露出一个幽深的暗格!
尘土弥漫中,呛人的尘土钻进鼻腔,让人忍不住咳嗽。
三具早已僵硬的尸体赫然出现在眼前,他们皆身着驿卒服饰,胸口却无一例外地绑着一枚完整的血玉令!
血玉令在昏暗的油灯下泛着不祥的红光,仿佛三双怨毒的眼睛,那红光隐隐约约,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是死士!”赵公子脸色煞白,声音都有些颤抖,“他们……他们竟用血玉令来标记自己人!这血玉令与沈昭的阴谋必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手段,狠辣至极!沈美人,好一个蛇蝎心肠!
正当我们心神俱震之际,地窖入口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马蹄声如鼓点般,一下下敲在我们的心上。
紧接着,一道玄色身影如鬼魅般破空而至。
“铮——”寒光一闪,顾沉舟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剑尖不偏不倚,精准地挑开赵公子紧扣在我玉佩上的手。
他的声音冷冽如冰:“商帮少主,你的手,放错地方了。”
赵公子的手腕被剑风扫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他吃痛地收回手,却强自镇定地对上顾沉舟审视的目光。
之前在侯府时,我就注意到赵公子偶尔会不自觉地摸一下袖口,当时并未在意。
此刻,顾沉舟的视线在地窖内的三具死士和散落的地图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赵公子身上:“本世子问你,你赵氏商帮押送的西域商队,近月可曾在东海附近,见过悬挂黑色蛟龙旗的船队?”
赵公子的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
他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启禀世子,小人的商队……半月前,确在东海无名岛屿附近,遭遇过一队悬挂黑蛟旗的船队,行踪诡秘,不与任何港口通航,当时只以为是海盗,便远远避开了。”
黑蛟旗!那是沈昭船队的标志!
我心念急转,趁着他们对峙的间隙,悄无声息地将袖中一方浸过“迷魂散”的帕子,迅速塞进了那盏仍在跳动的油灯灯罩内。
幽幽青烟自灯罩缝隙溢出,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那异香淡淡的,却有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感觉。
“顾沉舟,”我一把拽住他的袖口,压低声音,语速极快,“你看这些血玉令上的刻印,是不是‘永昌’年号?我记得,前世顾夫人咳血的绢帕上,家族私印的字迹,与此极为相似!顾夫人的死,一直是我心中的疑团。若此事与沈美人,与血玉令有关……”
顾沉舟的瞳孔猛地一缩,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
“苏明月!小心!”赵公子突然惊呼。
一道凌厉的碧影破空袭来!
我下意识地侧身闪避,那枚翡翠耳坠几乎是擦着我的鬓发,“咄”的一声,深深钉入我脚边的青砖缝隙,入石三分!
是沈美人的东西!她的人就在附近!
“走!”顾沉舟当机立断,揽过我的腰,另一手持剑戒备。
地窖外,不知何时已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滴如豆粒般砸在地上,溅起高高的水花。
夜色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我们三人刚冲出驿站,数道黑影便从雨幕中扑了上来。
刀光剑影在雨夜中交织,雨水打在刀剑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沉舟剑法凌厉,招招夺命,赵公子虽武功稍逊,却也勉力支撑,护在我身侧。
激战中,顾沉舟一剑逼退两名黑衣人,身形一转,手中长剑却毫无预兆地横在了赵公子的后颈!
冰冷的剑锋激得赵公子汗毛倒竖。
“你袖中藏着的半枚虎符,”顾沉舟的声音比雨水更寒,“是沈昭给你保命的甜头,还是收买你的价码?”
赵公子脸色瞬间惨白,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我瞥见他宽大的袖口边缘,确实露出一抹暗沉的金属色泽。
我心中一沉。
若赵公子真是沈昭的人……但此刻,我们还需要他提供的船队情报。
电光火石间,我猛地将那枚从侯府废墟中找到的、沾着焦黑纸灰的血玉令碎片,重重按进顾沉舟握剑的掌心!
“世子!”我迎上他惊愕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此物能证赵公子清白与否。但眼下,若杀了他,沈昭船队在沉沙海的具体方位,便再无人知晓!”
碎片尖锐的断口刺破了顾沉舟的掌心,一丝温热的血迹渗出,与血玉令本身的暗红交融。
他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我,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汗。
他掌心的虎口,因我的话而微微收紧,剑锋却并未移开。
赵公子僵立在雨中,生死一线。
我紧紧攥着袖中那张写着“此生唯你”的信纸,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血玉令,顾夫人,沉沙海,还有苏府……一桩桩,一件件,如同被雨水打湿的蛛网,错综复杂,却又隐隐指向同一个核心。
那永昌年号,顾夫人的咳血绢帕……苏府的尘封旧事里,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我必须回去,回到苏家,回到一切阴谋开始的地方,去寻一个清晰的答案。
而答案的关键,或许就藏在母亲留下的那些遗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