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似一块厚重的黑色幕布,沉沉地笼罩着苏府,压抑的氛围如同无形的枷锁,禁锢着每一寸空气。
风,如冰刃般割着脸颊,带来丝丝刺痛。
游廊两旁的灯笼,在凛冽的夜风中剧烈地摇晃,昏黄的灯光仿佛是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那摇晃的灯笼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那灯光投射在青石板上,光影扭曲、变幻,恰似一群形态各异的妖魔鬼怪在肆意狂欢,张牙舞爪,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脚下的青石板,冰凉且粗糙,每一步踩上去,都能清晰感觉到那凹凸不平。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苏婉儿身后,每迈出一步,都感觉脚下的地面如同棉花般松软、虚浮,整个人仿佛置身于云雾之中,没有一丝脚踏实地的感觉。
而此刻,怀中的那封密信,宛如一颗炽热的炭火,紧紧地硌着我的胸口,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一阵刺痛。
那密信的纸张质地粗糙,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它的轮廓。
这封密信,是父亲临终前,用尽他生命中最后的一丝力气,蘸着自己的鲜血,在丝帛上一笔一划写下的。
它承载着萧夫人勾结北戎这一惊人秘密的铁证,也成为了我此刻身处险境的根源。
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袭来,将我带回到前世那个同样黑暗而恐怖的夜晚。
狂风在天地间肆虐,发出尖锐的呼啸声,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恶鬼在咆哮。
枯井旁的树枝被风刮得沙沙作响,那声音如同无数冤魂的哭泣,令人毛骨悚然。
苏婉儿如同鬼魅一般,悄然无息地靠近我,她的眼神中闪烁着贪婪和凶狠的光芒,就像两团燃烧的鬼火,让人不寒而栗。
她恶狠狠地向我扑来,双手如同鹰爪一般,想要夺走我怀中的密信。
我拼尽全力地护着密信,指甲深深地嵌入丝帛之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这最后的希望紧紧握住。
那丝帛的触感顺滑,却在此时让我觉得无比珍贵。
然而,苏婉儿的力气远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我在她的猛烈攻击下渐渐力不从心,身体开始摇摇欲坠。
突然,她一脚狠狠地踹在我的身上,我整个人失去了平衡,一个踉跄,朝着枯井的边缘跌去。
就在我即将坠入那无尽深渊的瞬间,我听到了顾沉舟焦急的呼喊声。
那声音仿佛穿越了漫长的黑暗,带着无尽的担忧和焦急,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姐姐走慢些?”苏婉儿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映出她脸上那甜美的梨涡,宛如一朵盛开的梨花。
然而,她那双眼睛里却透露出一丝算计和阴险,就像藏在花丛中的毒蛇,让人防不胜防。
“母亲等急了,怕是要罚跪祠堂呢。”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我的腰间,我能感觉到她的注视,仿佛那目光是有形的,在我身上烙下痕迹。
我心中一紧,她盯着的,分明是我藏在衣襟里的密信轮廓。
就在这时,顾沉舟的手轻轻地搭在我的手背上,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就像一座坚实的靠山。
他的体温透过我的皮肤,缓缓地传递过来,如同冬日里的暖阳,让我原本冰冷的心渐渐温暖起来。
那手掌的温度,带着一种安心的力量。
顾沉舟短暂地思考了一下,与我有一个短暂的眼神交流,随后他的声音低沉而冷峻,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苏二姑娘。苏府的祠堂,岂是随便就能罚嫡女的地方?”
苏婉儿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她在心中迅速地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手指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月牙印。
她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绣鞋尖轻轻地碾过一片桂花瓣,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这副委屈的模样,比白天在佛堂里掉的眼泪更加逼真,仿佛她才是那个受到委屈的人。
“世子爷说得是。”她突然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裙裾轻轻一扬,朝着正院走去,“那便请姐姐随我去母亲房里,当面试问丫鬟们。”
正院的廊下,两盏羊角灯在夜风中摇曳不定,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周围的一小片区域。
影影绰绰间,可以看到几个丫鬟缩在柱子后面,她们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渺小和无助。
我刚要抬脚往前走,顾沉舟却突然挡在了我的面前。
他身上的玄色大氅随风飘动,镶边扫过我的手背,带着一股淡淡的沉水香,那香气清幽而淡雅,让人闻之顿感心旷神怡。
“内院不便,我在廊下等。”他说这话时,眼尾的泪痣微微颤动,仿佛是在向我传递一个只有我们才能明白的暗号。
前世的他,总是在我最危险的时候,默默地出现在我身边,为我遮风挡雨,替我排忧解难。
记得前世有一次,苏婉儿设下陷阱,故意让我在宴会上出丑。
在众人的嘲笑和讥讽中,我感到无比的尴尬和无助,就像一只被孤立的小鸟,找不到一丝安慰和依靠。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顾沉舟出现了。
他用他的智慧和勇气,巧妙地化解了危机,让我摆脱了困境。
他在人群中那坚定而温暖的眼神,就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心中的黑暗,至今仍然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
苏婉儿的脚步停在了正院门口,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发间的珍珠簪子在月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宛如夜空中的星星。
“姐姐请。”她的话音刚落,院子里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萧夫人尖锐的尖叫声:“那是老爷从南边带回来的钧窑!你们这些死蹄子连茶盏都端不稳?”
我心中一惊,萧夫人平日里一向心思缜密,善于拿捏分寸,此时故意摔茶盏,分明是在给苏婉儿传递信号,催促她尽快动手。
趁着苏婉儿转身的间隙,我迅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东边的月洞门通向一个小花园,花园里有一座假山,假山后面是一丛茂盛的七里香。
七里香的枝叶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阵阵浓郁的香气,那香气清新而宜人,让人陶醉其中。
那丛七里香长得十分茂密,足以隐藏一个人的身影。
“姐姐?”苏婉儿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她的声音变得更加尖锐和急切,仿佛是在警告我不要拖延时间。
我咬了咬舌尖,疼痛让我的头脑更加清醒。
我清楚地知道,如果现在跟她进去,萧夫人一定会对我进行搜身,一旦密信被发现,我和顾沉舟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我突然肚子疼。”我装作痛苦的样子,踉跄着扶住廊柱,指尖用力地掐进掌心,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苏婉儿的瞳孔微微一缩,她快步走到我身边,想要扶住我。
我趁机借着她的力气,朝着假山的方向歪去:“可能是……早上喝的杏仁茶不新鲜……”
顾沉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洪亮而清晰,仿佛是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
“我去前院叫个稳婆?”
苏婉儿的脸色变得煞白,她松开我的手时,指甲几乎要戳进我的腕骨。
“那……那姐姐先去偏厅歇着,我去回母亲。”她转身时,绣鞋碾过一片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贴着假山石,一点点挪向耳房后面,心中像敲着小鼓,生怕被人发现。
我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轻缓而平稳,就像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猎豹,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夜风吹过,七里香的枝叶沙沙作响,仿佛是大自然在诉说着一个神秘的故事。
我借着微弱的月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透过七里香的枝叶,我看到苏婉儿并没有走进正院,而是绕到了西边的耳房——那是萧夫人存放私房的地方。
她的身影在窗下停了下来,然后缓缓地蹲下身,手指在砖缝里轻轻地抠了两下,从怀里摸出一个泛黄的纸卷,小心翼翼地塞进了砖缝里。
月光正好洒在她的脸上,我看到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那个笑容,和前世她把我推进井里时的笑容一模一样,充满了邪恶和阴险。
纸卷的边角露出了半截朱砂印,我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发现那印子和萧夫人房里的那枚“萧氏私印”的纹路分毫不差。
“姐姐?”突然,顾沉舟的声音从正院方向传来。
我心中一惊,猛地屏住呼吸,生怕发出一丝声响。
苏婉儿的身影瞬间站直,她拍了拍裙角,朝着正院跑去,发间的珍珠簪子在夜色中划出一道耀眼的白光。
我听到顾沉舟的声音,我的心猛地一紧,却又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地从假山后面走出来,装作虚弱的样子:“沉舟,我……我可能是着了凉。”他的目光扫过我身后的耳房,然后又落在我的脸上,伸手轻轻地摸了摸我额头的冷汗:“先回房。”他的大氅轻轻地裹在我的身上,我闻到了那熟悉的沉水香,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墨香。
他腰间的玉牌轻轻地蹭到了我的手背,那是他从小到大一直不离身的东西,承载着他的回忆和情感。
回房的路上,我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袖,能感觉到他手臂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就像一张拉满的弓弦。
“沉舟,”我轻声说道,声音中充满了感激和依赖,“今晚谢谢你。”他低下头,看着我,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他眼尾那颗晶莹的泪痣,就像一滴未干的血。
“该谢的是我。”他的声音很轻,但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前世我坠井那晚,他也是这样抱着我,在我耳边轻轻地说“该谢的是我”。
前世坠井后,我在意识模糊中感受到了他温暖的怀抱,他的泪水滴在我的脸上,那温热的触感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那泪水,包含着他的愧疚、自责和无尽的痛苦,也让我感受到了他对我的深情和关爱。
等我躺在床上的时候,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我轻轻地摸着腰间母亲留下的银镯,那凉意顺着皮肤缓缓地爬上来,仿佛是母亲在遥远的地方轻轻地抚摸着我。
耳房廊柱下第三块砖,砖缝里藏着萧夫人的密信。
李嬷嬷每天寅时三刻都会来送早膳,等她掀开门帘的那一刻,我必须先一步拿到那东西。
窗外的麻雀开始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它们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我盯着帐顶的金丝绣牡丹,突然笑了起来。
苏婉儿以为她藏得很隐秘,却不知道二十年前,母亲就是在那个砖缝里,藏过给外祖父的家书。
寅时三刻的梆子声刚刚敲响,窗纸上便泛起了青灰色的光。
我裹着夹袄,靠在床头,静静地听着李嬷嬷的竹杖声在廊下响起。
此时,我的指尖已经把银镯磨得发烫。
李嬷嬷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来送早膳,她的脚步声就像时钟一样准确。
“姑娘醒得早。”李嬷嬷掀开门帘的瞬间,我看到她鬓角的银丝上沾着晶莹的晨露,青瓷粥罐里飘出的米香和她身上的艾草味混合在一起,就像一团温暖的云,轻轻地将我包裹起来。
我盯着她那双布满皱纹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了内室:“嬷嬷,我要跟你说件要紧事。”
她的手在我的掌心里微微颤抖着,粥罐放在妆奁上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可是昨儿夜里……”她压低声音说道,浑浊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亮光。
二十年前,母亲咽气前,也是这样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交代着后事。
我从衣襟里摸出一块手帕,手帕上压着半枚朱砂印的拓痕:“昨晚苏婉儿在耳房廊柱下第三块砖缝里藏了东西,那印子和萧夫人的私印一模一样。”
李嬷嬷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手帕里,指节变得像老象牙一样苍白。
“那砖缝……”她突然停顿了一下,喉结动了动,“当年夫人怀姑娘时,总说这砖缝透气,往里头塞过给老夫人的平安帖。”她转身从妆奁的最底层摸出一个漆盒,打开漆盒时,一股陈年老纸的味道扑鼻而来。
漆盒里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七封旧信,封口处的朱砂印和我手帕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这是……”我的手指颤抖着,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
李嬷嬷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滴在信纸上:“夫人去了后,萧氏说要烧了这些,是我趁夜藏起来的。”她翻出最上面的一封信,信上的墨迹已经晕开,但还能隐约认出“北疆战事吃紧”几个字。
“当年老爷去北疆平叛,夫人总说萧氏的陪嫁丫鬟里有个叫阿柔的,后来突然不见了——苏婉儿的生辰,和阿柔失踪的日子差不多。”
我突然想起前世苏婉儿总是喜欢穿着月白衫子,那颜色和北疆女子的丧服十分相似。
“嬷嬷,”我轻轻地按住她颤抖的手,“您还记不记得阿柔的来历?”
李嬷嬷眯起眼睛,仿佛在回忆着遥远的过去:“听老门房说过,阿柔是北疆溃败时救的孤女,会说几句胡语。萧氏刚进门的时候,总是让她跟着抄佛经,有一次我撞见她往经卷里夹碎纸片,问她,她就说是给亡母的纸钱。”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和恐惧,“姑娘,昨儿那砖缝里的东西,莫不是……”
“萧夫人勾结北戎的证据。”我替她说完,喉咙里一阵苦涩。
前世我坠井前,听到苏婉儿用胡语骂“贱蹄子挡路”,当时我还以为她是跟戏班子学的,没想到她竟然是北疆余孽的种。
正说着,院外突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苏姐姐可在?”顾昭华的声音像一根尖锐的针,穿透窗纸,刺痛了我的耳朵。
李嬷嬷手忙脚乱地收起信盒,我扯了扯她的衣袖:“嬷嬷去前院拿些蜜饯,就说我馋了。”她点了点头,鬓角的银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着,竹杖敲地的声音渐渐远去。
门帘被掀开的刹那,一股浓郁的海棠香扑面而来。
顾昭华穿着湖蓝蹙金衫子,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比她的笑容还要透亮。
“昨儿听沉舟哥哥说姐姐身子不适,我特意带了江南的蜜藕粉。”她的目光扫过妆奁上的空粥罐,然后落在我腰间的银镯上——那是母亲的陪嫁,前世苏婉儿就是为了抢这只镯子,把我推进了井里。
“劳烦昭华妹妹挂心。”我扶着她在软榻上坐下,亲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沉舟他……昨儿送我回房时还说,今日要去太医院讨补药。”我盯着她眼尾的胭脂,那抹红色比顾沉舟的泪痣淡了一些,但却多了几分刻意的娇憨。
前世她总是说“我和沉舟哥哥是青梅竹马”,直到我坠井那晚,她的丫鬟往井里扔了一块石头,她冷漠的眼神,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姐姐和沉舟哥哥倒是愈发亲厚了。”她端起茶盏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茶盏和托盘碰撞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我昨儿在御花园遇见太子妃,她说沉舟哥哥的婚期……”
“婚期?”我装作一脸茫然的样子,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前世就是因为顾昭华在太子妃面前添油加醋,说我克母克弟,才让我和顾沉舟的婚期一拖再拖。
顾昭华的脸色微微一变,她起身时裙角扫过妆奁,我看到她袖中露出半截玄色丝绦——和顾沉舟腰间的沉水香囊带子,是同一家绣坊的手艺。
“姐姐歇着,我改日再来看你。”她转身时,金步摇轻轻晃动着,门帘落下的瞬间,我听到她对丫鬟说:“去问问世子爷的早膳用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