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是什么?
少年抬脚进入那个房间后,八年所授予的观念全部崩塌,因信仰而生的族群,而最后毁于信仰。
湿漉漉的青衫长衣不断滴着水,染湿脚下的暗红地毯,黑色布靴浸透了水渍,每踩一步,就会发出咕噜冒水的声响,他低着头翻着一册又一册的古籍,上面记载了万年前张家人的由来,以及终极与陨玉的秘密,密密麻麻的小字落入眼中,指尖不禁颤抖,水珠滴入最后的字眼上,模糊了视线。
张起灵抬头,神情是那么的无助,他将古籍砸在地上,不顾一切地跑向石壁前,试图找出机关,找出族长真正要守护的秘密,他想推翻这里的全部结论,找出……张家人可以活下去的办法。
信仰是假的,欺骗才是真的,张家存于世间万年,而这万年时间里,他们所付出的,通通是假的!
为什么只有族长知晓终极的秘密,为什么只有族长知道青铜门后面是什么,为什么族长眼中只有家族,只有族人,甚至为此可以付出所有?!
他亲手蒙蔽世人的眼睛,将所有、一切、全部,都揽在自己身上,那是因为他知道,张家人要想摆脱宿命,像个正常人活着,有多困难。
他想用自己的方式,来守护族人。
初代起灵人在知晓真相时,设立老宅最深处的房间,是不是也想给下一任起灵选择的机会呢?
可无论怎么选,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知道,族长知道,老族长也知道,历代张起灵通通都知道!
少年张起灵不住地往后退,他站在中央,仰头看着石壁上的画,难过就像浪潮,汹涌的上涨,击打着围墙,直到留下深刻的痕迹,才缓缓退潮。
最终失去所有力气,跪了下来,瘦削的身形微微弓起,双手撑在地上,以此减缓真相带来痛苦。
族长,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了,我会替你完成…
他呼出气息是滚烫的,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子铃发出响声,尖利的铃铛声混在一起,而其中似乎夹杂着轮子接触地面发出的滚动声。
随着推门的声音响起,外侧的铃铛声顿时消失。
少年侧过头,怔怔地望着轮椅上的青年,他的衣服湿漉漉的,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脸侧,眼睛也带着水光,无助的看向族长,像只被抛弃的幼猫,可怜又脆弱的望着主人,但更像一头幼狼,被迫成长,被迫杀死心爱的朋友,只剩下满目的荒芜。
“族长……”
这一声,丢掉了盔甲,只有年幼的孩子对仰慕的长辈的依赖。
老板心脏蓦地一紧,无意识的攥紧了扶手,看到张映诺想要站起,却再也支撑不住倒下去时,他完全忘记这具身体的残弱,猛的冲上去,在孩子倒在地上之前,抱到自己怀里。
炙热的体温灼烧着他的皮肤,肺部积压的力度似乎更大,他控制不住的喘息着,咽下涌起的血气,低头抚摸着这个孩子的头。
“没事了……没事了。”
青年轻声安抚着,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后,他忽然一僵,伸手缓缓按住心脏的位置,灵体没有心脏,而刚刚那些情绪,并不是张瑞山的,而是……千面老板的。
没有心,也会痛吗。
老板抬眼,看着石壁上画着的青铜巨门,皱了皱眉,眸中的不确定很快被坚定取代。他没错,不管是谁,都没有完成委托人任务重要,所以,任何人都可以是他手中的一张牌。
族长带回自己的小孩儿,抱到椅子上,低头点起火炉,火苗迅速蔓延,随后替他盖好被子,自己则是坐在轮椅上发呆。
【宿主,你该走了。】
A631突然出声提醒,要是再晚些,张瑞山没死的消息会提前被人知晓,扰乱所有计划,而且……宿主似乎对这个人类小孩儿过于关注了,心中警铃敲响,他不想看到宿主亲近这个孩子。
老板回过神,试了下张映诺的体温,已经不烫了,他才放下心,控制轮椅转身时,就听噗通一声,小孩儿翻下身,掉在地上,眉毛紧皱,蜷缩在族长脚下,手指还捏着他的衣角。
似乎是想抓住唯一可以让他安心、让他依赖的人。
深色地毯上,瘦小的孩童如同脆弱的娃娃,依恋着族长。
火烧黑炭发出的声响掩盖住了那声叹息,千面老板靠在椅子上,在心底回应了A631:【新任起灵太年幼,如果他出事,前面一切白干。】
这确实是很好的理由,A631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点,他失落地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张起灵在炭火熄灭后的第三个小时醒来。
他盯着掌心包扎好的伤口,试图回忆昨夜发生的事——有人抱住他,给他喂过药,有人替他包扎,但那些残影正以惊人的速度消逝。
这是天授开始的征兆。
他坐起身,对着火炉里的碳灰出神,脑中浮现出一个模模糊糊地身影,白衫长发,身形瘦弱……像族长。
记忆中,似乎还有个人是长头发的,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人的脸,与之有关的记忆正快速消失。
张起灵立即跑下来,拿起桌上的笔,在木桌上写下——乐风、族长
笔尖停到这里,数十道记忆碎片像风一样,还未来得及抓住,就消散的彻底。
他想提醒自己什么,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乐风……是谁?
族长……为什么要写族长?
扔下笔,从木匣子里找出一把刻刀,一笔一划的在桌面刻着两个人的名字,试图唤醒记忆。
心脏缺失了一角,他为失去的东西感到难过,但更多的是迷茫。
少年夺门而出,目的地明确,直接跑到老宅地下室,推开门时,映入眼中的是空荡荡一片。
族长呢?
他问了好多人,都说族长已经不在了,而他拿回母铃,走进那个房间,知晓终极的秘密,成为新任起灵人。
三天后,就是继任族长之位的日子。
本家人皆一致认为,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孩子只是一个牺牲品,正如他出生时,就推至祭坛上的圣婴。
张起灵站在天井中,仰头看着苍白的天空,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族长坐在轮椅上,目光穿过天井的雨帘,落在远处那个单薄的背影上。张起灵正站在梧桐树下,肩头落着几片枯叶,仿佛与这深宅的阴冷融为一体。
张阿妩站在他身侧,手中的银针匣轻轻敲击着轮椅的扶手,发出细微的声响。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质问:“你就这么狠心,一次都不见他?”
族长淡淡回道:“已经见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阿妩的声音陡然提高,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空气骤然凝滞,只有雨滴敲击青石板的声响在庭院中回荡。族长沉默片刻,缓缓拨动轮椅,转向另一边。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天授失忆,对他来讲是好事。张家族长终究会死,不要把时间浪费在维系一个莫须有的感情上。”
阿妩挑眉。她上前一步:“你在怕什么?怕他难过?还是怕你自己失去判断,误导你的选择?”
阿妩轻笑一声,“你时时刻刻都在模仿张瑞山,模仿他的行为,模仿他的一切,你试图从中感受到不一样的情感,可你根本不会懂人本就是矛盾的,你所做的全部都是在你精细的计算下得出的最优解。”
族长的动作骤然一顿,轮椅的转动戛然而止。他的手指紧紧扣住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够了。”
阿妩没有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雨声渐大,淹没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只剩下远处张起灵孤独的身影,在雨中显得愈发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