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开始，你就减少食量，近期你什么都不吃，喝水极少，力量、速度、反应、身体远不如从前。”
光撕成线条，从身体边缘溢出，河面麟光闪闪，平静波动，张映诺站在太阳底下，低着头，长睫不动，印下乌黑剪影，缄默双眸沉沉注视着乐风。
一年多的时间，他长高了，而乐风还是之前的模样，分毫不动，时间似乎不会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又或者说他的时间早已停滞不前。
乐风不愿仰头看人，稍稍昂起下巴，抬眼望着他的口型，辨别出含义后，他依旧不答，脑中不由得浮现远处小张们嬉笑玩水的画面。
尽管很不愿意承认，可真相就是这样，无法改变，他不是孩子，不是张家人，更不是人，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偷来的。
连名字也是。
对于张映诺的质疑，他没有办法回答，拿到母铃后，恢复记忆后，乐风这个名字就会彻底消失。
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短短时间内，会对他们……产生留念。
是因为，糖果太甜了吗？
要是太甜，那以后该当如何，他不由自主抬脚后退，默默拉开距离，锁链声响，手腕被箍住，又往前拉了过去。
“乐风。”
张映诺不解地看着他的手腕，迟疑开口：“你挣脱不开我的力道……为什么？”
以前不是这样的。
明明一开始，他就总会带来希望，让那么多孩子坚持下来，让他们活下去，给他们一条最宽阔的路。
现在只要迈向最后一步，就会一起拿回属于他们的东西，偏偏这时，乐风将他们推到路口，而他自己后退，远远看着他们。
隔在他们之间的不止是距离，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虚无缥缈感，和风一样，很近，却抓不到。
张家实验品，五年前你选择逃离，是怀揣着想要活下去的念头，五年后的今天，你又主动放弃生机，为这些孩子争取到活命的机会。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进展，而你为什么停滞不前？
是因为……实验带来的影响吗？
还是说，你早就不想活下去了？
这些问题像跳珠一样，一个接一个蹦出来，压在心头，愈发沉重，他张口，却不知道先问哪个，又怕这些话会伤害到乐风，又怕……得到他不想听的真相。
乐风的确没多少力气挣脱开他的手，这不是个好兆头，失去身体控制权，只会叫他陷入无限焦虑，可抬头看向这个小孩儿要哭不哭的表情，就咽下想说的话，恰逢其时，尾骨处多余的尾巴忽然消失，耳朵好像也没了，他用空出的手摸了摸头顶，瞳孔微微放大，再看看这个哄不好的小瓶子，张嘴就咬下那颗糖。
你看，我吃了。
“你睡着的时候，我都有在吃东西，白天打盗洞，没有休息时间，很困，所以白天睡觉，晚上你们熟睡时，我就醒了，吃……”
在张映诺越发严肃的神情下，乐风不想编下去了。
骗不过，根本不像小时候那么好骗了……嗯？
小时候？
他模仿委托人的时候，应该养过这崽子。
“乐风，骗我。”
小闷油瓶先是叫了他的名字，后停顿片刻，时间不长不短，不知道是想到什么，才停顿这两秒，“骗我”这两个口型稍大，似乎咬字极重。
—“族长，你骗我……”
—“骗我……”
稚气的声音响在耳边，乐风蜷缩了下手指，神情怔愣一瞬，白雪、鲜血、还有那发烫的眼泪，匆匆在手指穿过，砸进灵体。
“零一！零七！”
张海客跑的特别快，在声音传来后的几秒内，就到了两人面前，微喘着气，白净的脸上挂着笑，熟悉又陌生。
在地下待久了，都看不到对方本来的样子。
随着他的到来，截断了他们之间古怪的气氛，张映诺松开手，沉默不语，再次做回闷葫芦。
张海客先是对他点头致意，随后就看向乐风，指了指乐风的手，想要对乐风说些话。
而乐风还在那碎片化的记忆中，没有走出来，直到肩头传来轻微的力道，才回神，转过身看向张海客。
阵阵微风扑面，宽大斗篷连着的观音兜一齐掀开，长发飘动，又回归静止。
侧过身，光线正好照在他的眸中，倒影的深潭底下仿佛有闪动的星辰。
这张脸，即便是见过，再见时，还是足够惊艳。
张海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缓了片刻才开口：“能看清口型吗？”
乐风点头。
“零一，你还记得我吗？”
乐风摇头。
张海客不免有些失望，他再次开口，一字一句道：“五年前，我们在训练场见过，你当时还护住我……我们抱在一起，然后我师父就过来了，她对你的态度很奇怪，尤其是听到你的代号零一之后，更是奇怪，再之后……”
说到这，他忽然后退几步，弯腰做了个礼，直起身子，道：“零一，对不起，要是知道你是实验品，要是知道你当时是要逃走，我就不会拉住你，你也不会失去……颜色，听觉。”
乐风偏过头，眉梢挑起，唇角勾起浅淡弧度，看起来有些戏谑，似乎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我……”张海客低下头“猜的。”
后面那两个字乐风分辨不出，只好抬脚朝他走过去，却忽视脚踝处的链子，走到一半就走不动了。
张映诺站在他们身后，视线停留在乐风头顶，耳朵消失，尾巴呢？也消失了吗？
他一直在用这个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满脑子都是“我们抱在一起。”
听到这，他吸取不了任何信息，这句话像个旋涡围在身边。
刚见到的时候，乐风特别凶，一开始就在打架，后面失忆后更是，用了很长时间才让他信任自己，怎么到张海客身上，就是“抱”？
小瓶子不满，觉得太不公平。
勾着链子不让他靠近张海客。
张海客没有察觉到不对，还在小心翼翼对乐风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比如昨晚，他的身体情况，并且想要给他切脉，探查他到底怎么回事，不出意外的话，被拒绝了。
乐风无法解释那时的情况，就随便扯谎糊弄过去。
“我深度睡眠时，心脏会跳的很慢，像个死人。”
只见张海客愣住，随即点头，就这么信了。
乐风：“……”好骗的孩子啊。
由两个人，变为三个人，最后所有孩子都跑了过来，张海也慢悠悠在后面跟着，享受着为数不多的闲时。
目光聚集在零一身上，迟迟不肯褪去。
这应该是第一次真正见到乐风的样子，洗干净的孩子都特别可爱，围在零一身边，叽叽喳喳不停。
“原来零一是女孩子，还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头发好长，好漂亮的眼睛……”那女孩儿说到这，忽然停下，要是能看到颜色的话，一定会更漂亮。
被围观的乐风后背挺的僵直，根本不习惯这么多小孩儿，尤其是那一双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就好像他是他们的……希望。
或者，更深。
刚刚突然跑走的小孩儿捧着一簇小黄花又回来了，她笑的开心，直接坐在乐风面前，挑了最好看的花，别在他的头发上。
“零一，戴花，以后所有，都不再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