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宁喊来了带队的总旗官,吩咐道:“你去审,就在这里审,审完了处理掉。”之后又看向阿忠笑道:“我累了,回吧。”
他是真的累了,白天大老远的去了趟松崎家,晚上在酒楼喝了一肚子酒,然后还被抓来指挥衷情作战,现在后劲来了,觉得有点上头。
阿忠见少爷脸色不好,默默点头,然后招呼着护卫们准备带上美智子三人离开。
徐子宁静了下来,看着那个从奋力求生,到被他三言两语打入绝望的小日子。
他瘫软在地上,最后的筹码已经失去,现在只能静等那可以预见的悲惨结局。
身旁的总旗官已经开始磨刀霍霍,就等徐子宁离开便可以开始肆意妄为。
开玩笑,一个瀛洲人怎么够,出来一趟怎么着也得整多点功劳回去!只要等徐子宁这个百户官回去了,接下来还不是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根本没有隐藏自己的情绪,扶着腰刀刀柄的手不断松开又握紧,仿佛是在发泄着充盈上头的血气。
那种写在脸上的兴奋,看向瀛洲人的那种狰狞,那双眼睛里仿佛带着血光。
毫不掩饰的恶意与喜悦并存,目标甚至囊括了那些理论上算是同事的本地警察。
所有人都是这样的,那些士兵也一样,徐子宁甚至能看到他们握枪的手在颤抖。
因为即将可以亮出獠牙而兴奋的颤抖。
这就是大明朝的军队,一群只要脱缰便会化作恶龙开始“进食”的家伙。
阿忠知道少爷在沉思,哪怕准备好出发了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等待。
徐子宁在思考,他想起了之前跟吴胖子去看军舰的路上,遇到的那些巡逻队。再一回神又看见了那个浑身上下仿佛散发着煞气的总旗官。
他思绪仿佛飘远了。
飘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脑海中不断闪过无数的零散记忆,如碎片般渐渐拼凑出刻骨铭心的画面。
刺耳的嚎哭言犹在耳,炮弹的呼啸仿佛就在身旁。
他似乎想起来了。
或者说他从不曾忘记。
那是一头盘踞在华夏卧榻之侧,被教训过无数次,也虚心学习过无数次,但却依然无时不刻都在想着扑上来的恶狼。
它伪装,它蛰伏,它卑躬屈膝。
它贪婪,它无耻,它罪恶滔天。
现在位置调换了......徐子宁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只要他离开,那么之后的事情便水到渠成,与他无关。
他不会染上任何污秽,因为不是他下达的命令。
他只是离开了而已,仅此而已。
同样的,只要他留下来,坚持到完成任务,忠诚的士兵们就会履行他们职责,不会去做任何在他命令以外的事情。
只要他留下来就可以了。
“走吧。”
徐子宁离开了。
在他身后是漫天的赤红。
......
瀛洲城再次坠入了一场梦魇,仿佛是把时间拨回到明军刚刚登陆的时候,又或者是像才过去没多久的那场混乱一般。
这座城市就像建造在一堆炮仗上,时不时就会炸响几枚,很是“热闹”。
但这都与已经离开的徐子宁一行人无关。
回到万胜町,坊门口的士兵都在喝酒吹牛,只是不见了警察,因为它们都被抽调去参加不知道第几届瀛洲无限制格斗大赛了。
而且它们已经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亲眼目睹的徐子宁很确信这一点。
在酒楼里,宴席早已散场,方国恒和他的手下们四散出去玩乐,根本没有人意识到离场的徐子宁去干了什么。
来到一楼大厅,这里才是真的彻夜不眠。毕竟都到了寅时,想要睡觉的人早就该去后面内庭了,那里多得是各种豪华大床和温泉浴场,随时可以让付了钱的客人睡个好觉。
此时的大厅里,几个全套长衫儒巾手握纸扇的文人们在吟诗作对,还暗自鄙视着不远处喝得醉醺醺却不肯回去休息的方国恒他们。
戏台上,身穿霓裳羽衣的美丽女子弹琴清唱,使人不住陶醉其中。
这里依然热闹非凡,朱红色的坊墙仿佛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灯火依旧,享乐不绝。
徐子宁站在通往内庭的门前,有点想加入进去,但想想还是算了。只是吩咐阿忠让他去给酒楼的账上多压点钱,省得方国恒他们花超额了。
他自己则默默往内庭走去,身后还跟着不敢走远的美智子三人。
松崎美智子曾以为徐子宁只是个玩世不恭的贵族少爷,拥有的一切都只是家族和长辈赋予他的礼物。
含着金汤勺出生,但那金汤勺也是血脉赋予的,并不是靠自己得到的。
虽然说投胎是一门技术活,但这终究是一句玩笑话。毕竟就像没人知道抽卡下一发能不能出限定金一样,没人能证明所谓的投胎是不是真的需要技术。
像徐子宁这种人,她认为只需一眼就足够看透了。
而且松崎家有自己的情报渠道,会收集并保存很多大人物的信息,尤其是像徐子宁这种从帝京来瀛洲当差的侯府贵胄,与之相关的情报几乎是以一天一更新的频率在添加。
毕竟原身确实就是个纨绔,从来都没有隐藏过自己的个性,出门在外也没有什么防监视调查的准备,甚至很多时候就带阿忠一个随从。
要是真的有人想要害他,那估计就是一杯毒酒的事儿,简直不要太轻松。
所以美智子在看过家里对徐子宁的整合调查内容后,对他形成了错误的判断。
但在这个夜晚过后,美智子觉得自己还是太肤浅了。
金汤勺暂且不说,但至少有些东西确实是他与生俱来的。
比如对瀛洲或者说所有瀛洲人那刻入血脉乃至灵魂的恨意。
那种恨意不怎么会表露出来,但美智子就是能感受到。
这也许是她的天赋,从小就能精准察觉出别人隐藏的复杂情绪。
算是种察言观色的技巧?只不过别人要学,而她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但在此时此刻,她此生第一次讨厌起了自己的天赋。
“阁下请用。”
万胜町最豪华的酒楼内庭,建在花园中的小院里,挂着纱帐的实木大床前,美智子捧起盘子递给徐子宁。
她低垂着脑袋,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根本不敢抬头。
因为她担心只要自己敢抬头,坐在床沿上的那个男人会让她见到哥哥。
而且还是那个已经灰飞烟灭的二哥松崎建二。
她在家里隐藏许久的所谓武力值,在这个男人的恨意面前居然提不起半点作用。
或者说,是她已经提不起半点勇气来支撑她动手反抗了,毕竟哪怕再强的武力值在使用者失去勇气之后,那只也不过是看不见的陪葬品罢了。
“我应该说,你来得不是时候。”
徐子宁拿起盘子里的杯子,一口喝光了里面只有小半杯的酒水,然后就直接随手将杯子往床上一抛,看着它滚动出去,直到撞上隔板才停下。
这酒可不是一般的酒,而是酒楼里的老鸨提供的宝贝。
据说是“大补”。小半杯便足矣,再多就伤身了。
还没行动就喝这种东西,只能说多少是有点丢人了。
可徐子宁才不管这些,因为他很疲惫,各种意义上的疲惫。
但回到酒楼,让阿忠开了间最好的院子给他留宿在此后,他还是叫美智子进来了。
倒不是他想要做什么,而是他需要做什么来发泄一下。
此时附近还有枪声,看来那些家伙还有得玩呢。
他几乎都快要习惯了伴着枪声入睡。
当然,今晚他大概是不需要急着入睡了。
“这是父亲大人的命令,如果让阁下感到不快,我也非常愿意道歉。”美智子轻轻放下手里的托盘,一个土下座下去,强撑着保持镇定:“请阁下怜惜。”
徐子宁俯视着她,默默感受着酒水的产生效果。
嗯!又是气血上涌!
但是方向好像反了!他感觉整个人像是泡温泉泡久了一样上头,此时也顾不上什么恨意不恨意的,一拍大腿沉声道:“卸甲!”
美智子一愣神,没听懂。
徐子宁不耐烦的怒道:“我叫你卸甲没听见吗?!”
美智子终于听懂了,幽怨的瞥了他一眼,摆摆手叫两个小侍女来帮忙。
这还说什么卸甲,那等会儿你是不是要说铠甲合体了?
然而都快冒烟的徐子宁根本不知道自己被鄙视了,因为他还在隐!忍!
但很快他就忍不住了,倒不是说那酒水威力太大,毕竟他确实喜欢铠甲合体。而且大脑斧也太可爱了,还是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