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裹着腥气拍上礁石,陆醉川的麻鞋刚沾上海岛的土地,雾气便像活物般缠了上来。
他睫毛上挂着水珠,怀里小九的发顶还沾着方才光带里溅起的海水,凉意透过粗布衫渗进骨头——可那股从黑木盒里涌出来的黑气,比这海风更冷。
\"沈姑娘,\"他侧头喊了声,背在背上的小九忽然攥紧他的衣领。
盲女的手指微微发颤,却不是害怕,倒像是某种本能的共鸣。
沈墨寒正掐着指诀站在队伍最前,月白大褂的下摆被风掀起,露出靴边绣的太极纹。
她闭着的眼猛地睁开,瞳孔里闪过两缕幽蓝:\"莫近建筑,这雾里......有活人的怨气。\"
赵霸天的飞针袋在腰间叮当作响。
这位青帮老大此刻没了往日的油滑,粗布短打扎得利落,另一只手按在怀里的鎏金铁胆上:\"活人的怨气?
莫不是那海外组织拿活人做了祭?\"林大侠的剑已经出鞘三寸,剑锋凝着霜:\"我闻着有血锈味,像旧时候刑场的味道。\"
众人这才注意到,雾气里影影绰绰的轮廓不是礁石,是残垣。
断成两截的石拱门歪在左侧,门楣上的雕刻被风雨啃噬得模糊,却能辨出半只衔珠的凤凰——前清皇家的纹样。
沈墨寒的指尖轻轻抚过石墙,墙皮簌簌落下,露出下面暗红的痕迹:\"是血沁。\"她沾了点凑到鼻端,\"新鲜的,不超过七日。\"
陆醉川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方才在光带上,石塔玄衣人举起的黑木盒,想起小九被黑蝶扑到时,盲女脸上那道从额角划到下颌的血痕——此刻他摸了摸腰间酒葫芦,烧刀子的烈味混着海风灌进鼻腔,让他后槽牙发酸。
\"走慢点。\"他把小九往上托了托,\"小九要是再抖,老子就把这破岛拆了。\"
盲女却突然在他背上抬起头。
她本就苍白的脸此刻白得近乎透明,眼尾的朱砂痣像滴凝固的血。\"姐姐。\"她突然开口,声音像碎瓷片刮过瓦罐——这是她成为无眼判官后,第一次发出完整的音节。
众人的脚步同时顿住。
\"姐姐在哭。\"小九的手指指向右侧的断墙。
那里的雾气突然翻涌,像有人在雾里拧开了水闸。
赵霸天的飞针\"咻\"地射进雾中,却传来\"叮\"的脆响,像是扎在金属上。
林大侠的剑刃划破雾气,带出半片染血的月白裙角——那是前清旗装的样式。
\"是傀!\"沈墨寒的桃木剑\"嗡\"地出鞘,剑身上浮起金色咒文,\"用活人魂魄炼的血傀!\"
话音未落,雾气里传来此起彼伏的骨骼摩擦声。
陆醉川看见七道黑影从不同方向窜出,最前面那个的脸半烂着,左眼还挂着灰白的眼珠,右手却握着把擦得锃亮的勃朗宁——正是北洋军常用的配枪。
\"护好小九!\"他大喝一声,左手的城隍印泛起金光。
这方青铜印是他从城隍庙残垣里捡来的,此刻在掌心烫得像块烧红的炭。
烧刀子的酒气从他七窍涌出,他能听见自己骨骼发出\"咔\"的轻响——这是城隍之力在重塑肉身,代价是他鬓角新冒的白发。
为首的血傀举枪瞄准小九的眉心。
陆醉川的身影突然模糊,再出现时已挡在盲女身前。
城隍印重重砸在枪管上,金属瞬间扭曲成麻花。
那血傀却不疼不痒地咧开嘴,腐烂的牙龈里渗出黑血:\"找......判......官......\"
\"找你娘的判官!\"陆醉川反手给了它一记耳光。
这巴掌含着三成城隍力,直接把血傀的脑袋扇成了烂西瓜。
可烂肉里突然窜出根黑绳,缠上他的手腕——是另一个血傀的肠子,泡过尸油的肠子比钢丝还韧。
小九在他背上动了。
她怀里的判官笔突然泛起红光,盲女的指尖蘸着自己的血,在虚空里划出个\"诛\"字。
那黑绳触到红芒的瞬间便冒起青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姐姐别怕。\"小九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小九在。\"
沈墨寒的桃木剑划出半圆,地上腾起两重八卦阵。
外围的阵眼是驱邪的\"雷\"字,内圈的\"困\"字却泛着幽蓝——她在引血傀的怨气入阵。
赵霸天的飞针专挑血傀的后颈大椎穴,每根针尾都系着小铜铃,叮铃作响间,三个血傀的动作明显滞了滞——他在针上涂了曼陀罗花粉,专破阴物的灵智。
林大侠的剑招却变了。
方才还走刚猛路子的他,此刻剑势忽转阴柔,剑锋扫过血傀的膝盖窝,不是要取性命,是要废其行动力。
陆醉川余光瞥见,突然明白这位江湖大侠为何总把剑穗系成同心结——他在给沈墨寒争取结阵的时间。
战斗最激烈时,神秘老者始终站在队伍最后。
他的灰布长衫纹丝不乱,只是每隔片刻便抬起手,指尖弹出几点星火。
那些星火落在血傀身上,便像滚水泼雪般,瞬间融出个焦黑的洞。
陆醉川这才注意到,老者的指甲盖泛着青金光泽,像是用某种矿石长期浸泡过的——这是天官境才能修炼出的\"洞玄指\"。
当最后一个血傀在小九的\"灭\"字符下化为飞灰时,众人都有些脱力。
陆醉川靠着断墙坐下,酒葫芦里的烧刀子已经见了底。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发现那血不全是敌人的——刚才被黑绳缠住时,他强行运功震断绳子,震裂了内腑。
\"陆兄弟!\"赵霸天扑过来要扶他,却被他摆手推开。
陆醉川看向小九,盲女的睫毛上沾着血珠,是方才血傀溅的。
他掏出怀里的桂花糕——方才在光带上,他特意用衣襟裹着没被打湿——塞进小九手里。
盲女摸索着抓住,甜香混着血腥气钻进鼻腔,她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看。\"沈墨寒突然指向血傀倒下的位置。
在七具逐渐消散的尸骸中间,青石板地面裂开道缝隙,露出下面黑黢黢的洞口。
洞边刻着与石塔玄衣人木盒上相同的纹路,像条盘着的蛇,蛇嘴里衔着颗眼珠。
\"是入口。\"神秘老者终于开口,声音像老榆木撞钟,\"海外组织要开的'阴阳门',应该就在下面。\"
林大侠蹲下身,用剑尖挑起块碎石丢进洞里。
过了半刻,才传来\"咚\"的闷响——洞很深。
赵霸天摸出火折子晃亮,火光映出洞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诅咒的符文。\"奶奶的,这洞怕不是拿活人血祭出来的。\"他啐了口,\"陆兄弟,进不进?\"
陆醉川把城隍印在掌心转了两圈。
印底的\"酆都\"二字被他摸得发亮,那是他第一次觉醒城隍力时,在城隍庙供桌上发现的刻痕。
他看了眼小九,盲女正用判官笔轻轻戳着洞口的符文,笔尖泛起的红光与符文中的黑气较着劲;又看了眼沈墨寒,她正蹲在洞边,用桃木剑在地上画着什么——是破解阴阵的解法。
\"进。\"他扯下衣襟擦了擦嘴角的血,\"老子倒要看看,这洞底下藏的是阎王殿,还是......\"
话音未落,洞口突然腾起黑雾。
那黑雾像有生命般聚成道墙,墙上浮起暗红的符文,每个符文都在滴着黑血。
沈墨寒的桃木剑刚碰到黑雾,便发出\"滋啦\"的声响,剑身上出现细密的裂纹。\"这是'锁魂障'!\"她倒吸口凉气,\"用百个处子魂魄祭出来的,没钥匙根本破不开!\"
陆醉川的酒葫芦\"当啷\"掉在地上。
他摸了摸怀里的城隍印,又看了眼小九手里的判官笔——两件法器都在发烫,却对那黑雾毫无办法。
赵霸天的飞针射进雾里,连响声都没发出便消失不见。
林大侠的剑砍在雾墙上,只激起一片涟漪。
神秘老者走上前,洞玄指按在黑雾上。
青金色的光与黑雾纠缠了片刻,终究被压了回去。
他转身时,眼角的皱纹里全是凝重:\"这屏障的术法,比我在西域见过的'鬼母祭'还狠......\"
海风突然转了方向,裹着黑雾里的腥气扑过来。
陆醉川听见洞底下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撞门。
小九的手指突然攥紧他的衣袖,盲女的额头沁出冷汗:\"姐姐......姐姐在喊疼......\"
黑雾里的符文突然亮得刺眼。
众人下意识后退半步,便见那些符文缓缓组成句话——
\"欲开阴阳门,先献无眼魂。\"
陆醉川的瞳孔骤缩。
他看向怀里的小九,盲女的睫毛在颤抖,像只被雨打湿的蝴蝶。
远处传来黑蝶振翅的声音,比之前更密、更急。
\"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他扯下脖子上的酒葫芦绳,把最后半口烧刀子灌进喉咙,\"小九是老子的命,要拿她换门?
先问问老子的城隍印答不答应!\"
黑雾里的符文突然扭曲起来,像是在嘲笑他的狂妄。
沈墨寒按住他的肩膀,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陆大哥,这屏障......\"
\"破。\"他打断她,手指重重按在城隍印上,\"就算把老子这把骨头拆了,也得给小九趟出条路。\"
洞底下的轰鸣更响了。
众人站在黑雾前,能清晰地感觉到地面在震动。
赵霸天摸出最后三枚飞针,林大侠握紧了剑柄,沈墨寒的桃木剑在掌心泛着微光,小九的判官笔已经蘸好了血——
而那道黑雾后的门,正等着他们。